從道義上我無話可說,但我目前還是公司派來的代表,我也無話可說。”
鍾曼笑了:“我生氣肯定是生氣的,但我理解你。工作嘛,錢難掙,屎難吃,誰又能不吃呢?我平時也沒少吃。小孩不懂這個道理,因為都是大人給他們往嘴裡硬灌,小孩自己總歸是問心無愧的,更不明白大人為什麼主動吃還吧唧嘴。”
還是那麼生猛。簡單笑了,這點指責她還是承受得了的。
鍾曼話鋒一轉:“小姑娘吃這麼個教訓,應該的,以後才能小心點。但我不希望她吃完教訓就模糊了對錯是非。行了,這件事就說到這兒。”
她從前臺櫃子裡拿出一個白色檔案袋,遞給簡單。
“耿耿有工作要忙,已經回北京了。唉,真正布展的人連參加儀式的份兒都撈不著。這是她託我轉交給你的,好像是一些老照片,她說她盡力了,只能翻成這個效果了。”
鍾曼剛罵完肉食者鄙,一聽採訪的人喊她,立刻女明星上身,笑出一臉知性美,轉身往展廳裡去。簡單看見她針織衫胸口上的刺繡,忍不住喊她:“你不是怕蟲子嗎?”
鍾曼一愣,順著她的目光也低頭看胸前:“這不是蟲子!這是gui。”
鞋上也有。
“蜜蜂不也是蟲子嗎?”簡單執著。
鍾曼覺得她簡直莫名其妙,但還是思考了一下。
鍾曼:“不知道為什麼,前天一睡醒就很想買裙子和高跟鞋,但逛商場的時候看見這個,居然覺得很可愛。”
鍾曼:“你說得對。蜜蜂也是蟲子。”
鍾曼:“但是蜜蜂是益蟲呀,你上學沒學過嗎?蜜蜂是好蟲子,小蜜蜂多可愛啊!”
鍾曼:“而且是gui。”
她扭頭走了。
簡單剛上到二層,看見了舒克。
他背對著她,她認出那一頭微卷柔軟的短髮,回憶起他自我介紹時強調身高181厘米,有點想笑。他有一種不自知的好笑。
舒克假裝欣賞作品,即便簡單已經在他餘光範圍內注視他很久,他也還是要演出“好巧,你怎麼也來了”。
“昨天謝謝你。”她真誠道謝。不知怎的,舒克聽到這句開場白有些失落。簡單想起那個禮物,覺得應該誇兩句,又怕誇錯話,被他發現其實她還沒心思拆開。
還好舒克很快就恢復了笑容:“耿耿邀請我的,要不要一起看?”
和他相處是愉悅的,因為他看展品的時候就是看展品,很認真地看,並且預設簡單也會認真看,於是不強聊,看得一快一慢無所謂,簡單先往前移動去觀賞別的,他也不會追過去。
終於還是到了β面前。
簡單垂下眼迴避,先去看簡介。
第一欄的主題是天堂致信,β的父親寫的,第一行字是“愛女蔣年年”。
“小時候你總說我們為了工作拋下你,我們只覺得你不懂事。老人說你頑劣,老師說你惡劣,我們不信你,反而信外人,最親的女兒只能自己一個人偷偷哭。終於一家團聚,你卻逃跑了,以這樣的方式永遠逃跑了。年年,爸爸媽媽明白被拋下的滋味了,對不起。”
再下一欄才是冷冰冰的介紹:蔣年年(19876—200412),“1221機場高速重大交通事故”遇難者,年僅十七歲。
簡單盯著“機場高速”那四個字,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星期二下午,她不在學校裡,不在回家路上,跑到機場高速上做什麼?簡單終於抬起頭,深深地看進β的眼睛裡,問她,β一言不發。
爸爸媽媽以為她受不了北京的學校,離家出走,所以說她逃跑了,一離開就是永別。但她真的是離家出走嗎?那一個星期裡,每天打電話跟她哭個沒完、說“要是你在就好了”的人是誰?是誰用自己的引力蠻橫自私地將她從北京拽回了家鄉?
展廳裡很多人被各種照片和背後的故事感動,流淚的人不止她一個,但沒人像她一樣面無血色,不像哭,像傀儡漏水。
她被悲傷和自責扣住了,耳邊只有電視雪破圖一樣的噪音,舒克說什麼她聽不見,其他人說什麼她也聽不見,木然走出美術館,坐在臺階上,看小院裡枯黃的竹子和只餘棕色藤蔓的石牆。舒克追上來,把她掉在地上的檔案袋還給她,蹲在她面前的臺階下,仰臉跟她說著什麼,急出了眉間的“川”字紋。
最後乾脆掏出手機,在上面打字,放在她面前看。
“遊戲有隱藏結局。薇羅尼卡會復活。”
她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