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道:“古大哥,我說的對不對,這可不是對你阿諛奉承,咱們有一說一,有耳便說二。”越滄心神惶恐,戰戰兢兢,唯恐古狐說出一個“不”字,見左童猶未收起那面古色古香之銅鏡,心中畏怯,側轉身體,堪顯五月初夏春柳之質。
周圍花襲濃濃,鹿鳴呦呦,若非大夥兒都是心事重重,嗅吸納息,真能沁人脾渾、暢舒胸臆,正如古狐適才之所言,渾不知外面風雲幾幻、時辰春秋。香椿樹依附著假山岩石婀娜生長,情態百變,秀美無雙,其色姿容止,莫不教天界仙娥羞慚掩面,正如後世宋徽宗趙佶於《燕山亭·北行見杏花》所說的,“裁剪冰綃,輕疊數重,輕抹胭脂勻注。新樣靚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唯獨束縛著越滄的那條大柱,頗顯得和四下景色格格不入,甚為怪兀。
古狐冷冷道:“天下經文,頗有不同,有的強調修心養性,有的則偏重淬鍊肉體,目的不同,其方法要訣自然殊異不類。至於壓抑魔性、儘可能控制魔體者,佛道之中,卻確有那麼幾卷。然效果皆不甚顯著。”他說得輕巧,但是字字句句,卻不啻一枚枚重錘,轟轟隆隆敲撞越滄心扉,登時頭昏眼花、氣虛遊絲,渾身癱軟勝綿,愈發垂首哀婉,絕望悲慟。左童性情促狹,幸災樂禍嚷道:“四條手的醜女人,你便死了這條心吧,誰要你貪戀化外極致魔法,執拗偏倔,非要運展那‘陰陽水火丸’。且說了,就是多張兩條手臂,那也何妨,你不過四條手,人家尚有八隻腳的蜘蛛、百條足的蜈蚣,不也過得極好滋潤麼?”李念狐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如何將人家同蜘蛛、蜈蚣比較?”左童嘻嘻笑道:“哪有怎樣,我還沒有把她同螃蟹衡量咧。”越滄目下反不知什麼憤怒,呆呆怔怔,任它說去。
卻聽古狐語氣漸柔趨緩,接著說道:“但是若將視野拓寬,要盡滅魔息,未免便教人束手無策。”九華和李念狐忍不住齊聲咦道:“什麼?”越滄也似在烏雲之中摸索良久,斗然看見前面露出一線陽光,精神為之略振。古狐道:“天下經文,葳蕤紛繁,其實又何止僅僅佛道兩家哩?佛家道家的著述如何就敢專撰‘經文’二字?遠的不說,便是我手中抱持的這座古琴——”九華腦中驀然靈光閃動,跳出一個念頭,不待他說完,先自笑起來,道:“是了,是了,我明白了,佛有佛經,道有道文,琴有琴譜,這琴譜亦可謂之經文,是也不是。”李念狐尚不明其理,遲疑道:“公子爺的琴藝,天下第一,但琴譜如何就是經文呢?”九華振振有詞,說道:“所謂經文,誰說了非得限於佛道筆書?穆大哥說過,佛經和道文要是唱誦的好聽,其意或能用古琴長簫演奏出來,那佛經道文也就是琴譜簫譜,經文便即樂文;反之亦渾無二殊的道理,琴聲要是能清平心神,教人脫俗高遠,理解天地玄妙,那麼所依賴之樂譜,豈非正是佛道經書。”古狐臉如沉霜,哼道:“他說的一點兒不錯。”倏忽神情幽幽,嘆道:“我這弟弟,也確實很有些見識、人品風雅,稱得一流高明。”
然後古狐便不說話了,徑自抱著古琴轉到不遠處一間彩亭之中,似是信手拈來隨意而發,手指輕輕揮動之間,琴音旋起。那琴聲極是清冷,猶如靜夜沉沉,月色冷浸大江,清風吹過,浮光藹藹,竟如說不出道不完的高潔靈秀。江邊好象有梨花,白錦無痕,香氣爛漫,別有卓瀅意氣。繼而琴聲愈加飄揚,若化作千朵萬朵花瓣輕輕飛舞,萬蕊參差,在半空浮游信步,周圍群芳爭妍鬥奇,渾不參合其中,絕不下降同列。李念狐適才洞悉其中妙處,既已還俗,還是忍不住合掌嘆道:“阿彌陀佛,我在風鈴庵時,聽師尊講述佛經玄奧精微,便覺心中晰凝明鏡,適才聽公子爺彈奏此曲,彷彿又回到了和諸多師姊妹盤坐蒲團的情景,只是恬然自在,猶遠勝風鈴庵之時。奏琴便是誦經,琴譜便即經文。”言語雖未免有些馬匹嫌疑,但也論出衷腸,頗是感慨。越滄忽然說道:“閣下必有本事洗滌我魔害之性,是也不是?唯顧忌我是墨家之人,所以不肯布展琴經造化超度我。”古狐斜睨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墨家之人,和我何干?墨家自創始以來,行俠仗義、扶危濟困,我也是有幾分佩服的。”越滄聽他稱頌墨家豪舉,愕然一怔,臉上不覺隱約露出幾分喜色,問道:“公子爺可願意襄助小女子?只要不叫我背叛墨家,什麼條件,皆好商量。”左童好色,聞言淫心又起,揶揄道:“要是教你恢復十足女兒身之後,脫得光光的陪他共寢呢?”此言一出,古狐木然無動,越滄卻羞得無地自容。李念狐提著一根樹枝朝左童劈去,怒道:“胡言亂語,全無禮儀規矩。”左童哈哈一笑,側身避開,兩個筋斗翻轉到丈餘外,手指李念狐,調笑道:“我便曉得你會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