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雙手努力撐持,似乎想爬翻脫出,有的抱臂仰脖,哀號哭泣。一雙手向他足踝游來,九華暗呼不好,急忙提起雙膝,左足擔上右腿,右腿架著左腿,就在大石鎖上悚然盤坐,大氣不敢喘息。那雙手好象一個波峰,胡亂劃過,繼而有氣無力沉陷下去,瞬間消沒於灰塵泥土,杳然莫辨。九華暗呼僥倖,適才還以為隱身戒指也不堪應用了,如是觀之,倒是自己頗多心,海雲仙宮的法器,委實名不虛傳。地面狀若如此怪手,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將大帥主帳前的空地簇擁填塞得密密疊疊,沒有立足空閒之地。再看那些人物,穿著打扮彼此俱差不多,細看之下,全是披戴盔甲,或帽頹盔斜,或甲散袍松。九華大吃一驚,忖度這些沉沒泥土、狀若幽魂的人物,定然便是駐紮此地的兵卒將勇,暗道:“莫怪兵營渾無一人,他們都,都被幽閉於地下?啊,難不成這也是成魔的墨家矩子所為?”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工夫,幽魂兵將突然莫名消失,手足臉身化隱於灰塵泥土中。九華膽戰心驚,不敢下足。果然,地面又是一層異象浮起,山川河色烈火熊熊,黎民百姓背井離鄉,流離顛沛。尤為奇特的是,靠著主帳的方向,赫然浮現幾行字句:“兵朽民苦山河泣,懦君奸臣心德離。野火焚盡荒草骨,冰霜寒劍亂揮戟。”
九華年紀尚小,並不能悉諳朝政社稷之事,但見地面圖案氛圍陰譎,兵火塗炭燎燎,民眾苦不言堪、頗受流離顛沛之難,天真之心也不覺頗覺黯然悽戚。正自不覺垂淚唏噓,驀然身體陡沉,急忙俯身窺探,登時嚇得三魂悠悠、七魄蕩蕩,原來石鎖卻朝地下徑直沉沒,大叫一聲,方要跳躍而起,不知為何,盤坐的雙膝竟酥麻無比,使不得半分氣力。驀覺一股極其冰冷的寒氣從四面八方圍來,身若凝雪,硬了身體,凍結意識,眼前一陣天昏地暗,便即人事不省。雖說昏厥過去,這一番實在好睡。連日鞍馬勞頓,又逢遇各地大妖微怪作祟弄邪,便是能在客棧投宿,亦睡得懵懵懂懂、半晦半驚,穆雙飛等人尚好,九華畢竟是七八歲的孩童,如何受得了呢?偏偏他癖性亦有倔強處,再是睏乏倦怠,見哥哥姐姐們全無怨言——便是金算盤偶有抱怨,也不過為了錢財浪費、開銷不合之事——遂依舊嘻嘻哈哈,不肯示弱求憩,只不停和鍾月敏打趣揶揄,提高精神。待他醒轉,但覺神思輕鬆長適,渾身上下,盡皆舒坦有力,胸中氣息盈盈充沛,不覺莫名湧上一陣喜色。睜開眼睛,見自己正平躺於一張頗為寬大的圓床之上,身上壓著暖和的毛毯,背下鵝絨床墊,棉花柔軟慵綿。九華詫異不已,心想:“是了,我被魔物察覺,受它們搬弄法術,攝來此地。”舉目四望,但見四面廂壁金碧輝煌,倚牆每隔數步,便掛著一柄金光燦爛的宮燈,燈籠圍罩之質,皆用琉璃瓦材鑄造,造型奇異,形容精緻,足可謂巧奪天工。點點燭光飄忽閃爍,光影拖曳於牆壁上,照耀著細筆描繪之飛天仕女,若情事哀聲,幽幽輕泣。胸中愈發砰砰亂跳,又奇又怕。他跳下床來,對面便是一面頗為高闊的青銅照衣大鏡,朝內一瞥,幾乎嚇得肝膽俱裂,“噔噔噔”後退幾步,反手一拳打出,卻撲了個空。原來他瞧見鏡子當中,赫然站立一個滿臉飽頜虯髯森森、目睛通紅勝血、體型龐大凶悍的大漢,神情惡霸彪烈、氣勢吞吐勇猛,乍看即知不是什麼善類。不及細忖,感覺此人多半就是什麼化外之魔,前來看禁自己的,於是情急之下,就要撲打,哪管體薄力小?可是他身後空空蕩蕩,全無半個人影。九華愣了半晌,驀然腦中靈光一閃,猱身衝到鏡子前,上下打量。沒錯,那鏡中的大漢,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無異。九華幾乎哭出聲來,嘴唇翕合,囁嚅道:“見鬼了,見鬼了,我…我如何變成了這副模樣咧?”語氣雖低,可聲音真切,也是甕聲甕氣,倒和嚴龍濤嗓線頗有些類似。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怔怔,忽然提起手在自己臉上用力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生疼,並不是做夢。如此一來,愈發絕望駭怕,只是摸了摸臉頰,除了毛茸茸的鬍鬚,卻無半點眼淚。他素日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如今很想滴上幾滴眼淚,反不可得。
“嘎的”一聲,見自己後面的牆壁上,驀然閃開一面門戶,一個綠裝丫鬟輕盈盈地走了進來,斂袖萬福,笑道:“雷公子,請隨我來。”九華奇道:“誰是雷公子,我叫九華。”那丫鬟掩口而笑,道:“家主人便在前廳等候,他老人家脾性不太好,要是等得久了,只怕發作起來,便永遠將公子幽閉於此,再也不放將出去。”此女看似不過十四五歲年齡,滿臉稚嫩之色,言罷吐吐舌頭,愈發顯得嬌俏可愛。她說話之際,伸出手指在半空比劃了一個圓圈,便如意指監禁關押之事。九華哭笑不得,暗道這位姊姊好象比自己還要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