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甚是熟識,本也是本店的伺應夥計,後來入了別的行當,翻手捉住他的手腕,低聲問道:“皮重,這裡怎麼了?可查出什麼端倪?是不是——”想起自己客棧後面馬廄之事,便想確認是否妖怪作祟,可是話至嗓眼,又恐惹嚇在場鄉親,於是硬生生捺下不提,轉口道:“是不是強盜犯下的罪孽?”那年輕人揉揉鼻子,深深呼吸,好半晌回過神來,嘆道:“怎麼一個情狀,你也看得清清楚楚了,不…不消我答。”眾人大為不滿,忿忿道:“我們不過是看個熱鬧罷了,你是仵作,卻務必看出一些名堂才對,快快說些內幕詳情出來。”皮重受催促不過,苦笑道:“不瞞大家,我見了那些屍體,呼吸困難,雙眼金星亂冒,稀裡糊塗的,什麼也瞧不出來。”大夥兒噓聲一片,頗有指摘。皮重自知理虧,面臨人群責備,不敢辯駁回嘴。客棧老闆嘆道:“真是沒用的東西!還不如去跑堂伺候咧。”轉身對金算盤道:“這般看起來,咱們如要問清楚其中的究竟端詳,那就該待老忤座出來,再問他去。”話音才落,就聽得八角屋裡面傳來“啊呀”驚呼,音似抖弦,戰戰兢兢,稍時便聞腳步細碎葳蕤,倉促匆急,一個五六十歲的花甲老漢左手捂胸,右手提著灰色小布袋,臉若土色,顫微微地疾奔出來,待跳出門檻,也不及說話,滿是皺紋的大手按在皮重肩上,兀自吸吐喘息,胸腹起伏,顯是驚嚇不輕。皮重猝不及防,激靈靈打個寒噤,回頭觀望,見是他得師父,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喃喃道:“嚇死我也,還以為是那爛屍還魂。”老仵作聽罷,氣不打一處來,轉腕便是以巴掌甩在他臉上,“啪”的聲響,貼得結結實實,欲厲聲嗔罵指摘,可是胸中氣息翻湧,滾滾難寧,說不出話來,良久方才嚥下一口唾沫,雙目鼓瞪,鬚髮皆張,呸道:“猴崽子,你…你他媽的倒是逃得甚快,留老夫一人在那鬼域魔境裡面擔驚受怕的。當初你怎麼說來著?嬉皮笑臉和為師開玩笑時,大言炎炎,說道什麼師徒同心,有福共享,有難齊當,那屁還沒有散盡,這個時候卻撒丫子跑得比他奶奶的誰都快?嗯嗯!”又狠狠在他肥腮上掐了一下。
皮重臉上火辣辣若燙,只疼得齜牙咧嘴,猶不敢還口,訕訕賠罪道:“是,是,都怪徒弟我不是那大英雄偉丈夫,被唬得稀裡糊塗,卻全然忘記了背後還有師父您咧。您老人家將軍額頭跑開馬,宰相肚裡能撐船,便不要和我一般見識計較了。”老仵作咳嗽一聲,在自己身上拍打幾下,方略覺氣血通暢、經絡無礙,哼道:“少拍馬屁,你師父要是大將軍和宰相,說什麼也不會落魄至收你這臭小子作徒弟。”眾人忍俊不住,繞是如此場景氣氛,亦然哈哈大笑。穆雙飛心中凜凜,暗道仵作乃是勘驗害屍之人,什麼傷痕慘狀沒有見過,卻將屋內累屍之地形容為鬼域魔境,顯是其中大不尋常。意切尼姑腦中靈光閃動,低聲道:“屍體外表,雖然駭人,可也尋常,他師徒二人嚇成這樣,莫非屍體內部,頗多古怪?”穆雙飛微微頷首,笑道:“我也正有此想法,你倒是和我心意相通。”意切尼姑臉色微紅,斜睨他一眼,轉念細忖,字裡行間,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和逾禮之處,遂閉口不言。客棧老闆咦道:“紅蓮觀主和烏莽主持呢?他們沒有遇害吧?”賣菜得朱勞動道:“兩位法師道行高深,怎麼會遇害呢?裡面不見他們得屍體。”打鐵的宋鐵匠介面道:“昨日下午,我看見他們往鎮西頭出去了,聽說是上山採藥。”
老仵作索性席地而坐,從腰間吞出一塊麻布擦拭額頭頸脖之冷汗,眉頭微蹙。皮重見師父如此,自己便是頹廢些頗也無妨,於是效他模樣,跟著盤膝架腿,神色漸漸從容。人群之中,有人尚能耐心等待,有人卻是火爆炮燎的脾性,探頭朝屋內張望,一者兇殺現場若無官衙許可,絕不可擅入其內,二者深恐屍體情狀恐怖,觸目驚心,畢竟不敢進去,於是急得抓耳撓腮,不停催促道:“嚇也嚇夠了,歇也歇足了,該說句話了吧?想你老人家一輩子大風大浪,見識多廣,什麼匪夷所思、恐怖極狀的事情沒有見過,怎麼被一堆死人嚇得這幅德行咧?誒誒!要不你抽袋煙提提神?”果真便有人遞上水菸袋,煙鍋裡一點火星,發出淡淡煙氤,杆脖上吊著的青布菸袋搖搖晃晃,被一根紅繩線胡亂箍扎數道。那忤座也不客氣,雙手抖索接過煙桿,叼在口裡猛力抽了幾下,然後吐出大口菸圈,實有煙場老將風範,須臾之間,氣色大好,重顯紅潤。皮重眼巴巴瞅著他,低聲道:“師父,我難受得緊,要不也來兩口?”老仵作眼睛一翻,怒道:“老夫傳授你的學問沒有好好修習,卻整日惦念這個?年紀輕輕得,豈能抽菸,一旁老實待著。”皮重滿臉羞紅,咧嘴乾笑幾下,比哭難看。大夥兒皆道:“現下你煙也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