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準確說來,留有模糊的記憶。我記得血漸漸流出的時候,不再覺得疼,這時候看到南楠進來。她難過極了。臉色鐵青,嘴唇都在顫抖。睫毛一扇,眼淚就不斷淌下。她小心翼翼抱我,將我的左臂創口在上,平放在腿上。那時候南楠的保鏢上來,把我抬到車後座。南楠緊跟著,將我雙腿蜷起,讓我平躺在座位上。找了毛巾壓著我的傷口,血已經些許凝結,還是很快地染紅了毛巾。
車子行駛了很久,她才能發出聲音。
“你把自己搞成這樣,就是為了騙我?”
南楠嘆息著,悲傷得讓我的心都顫了。
這樣是什麼樣子呢?
南楠在南牧雲的墳前說我“太清醒,太剋制,要掌控一切”,說我不愛是控制好的,愛也是控制好的。
她說的都對。
我就是這樣的人,不斷偽裝,不斷背叛,為了達到目標不擇手段。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小心翼翼地愛她,口口聲聲地說,卻可以親手殺她至親至愛。等我完成復仇的目標,又懷念她的愛,一再靠近她,卸掉全副武裝,控制自己,接受她的傷害。她知道我是一個精密控制的機器,虛假,殘忍,對眾人,對自己。不可信任。
我這樣不顧一切的愛,在她看來何嘗不是另一種不擇手段?
南楠是像我自己那樣瞭解著我。所以加倍防範。
我想瞞過她,先要能瞞過自己。
所以我只有控制自己失控。在罪惡的血裡,沉浸於“失憶”的苦海,忘記自己。
在理智和失控的邊緣,好像走在懸崖邊沿。我走了這樣久,只是碰巧終於摔下去。
風很大,很涼。攀著最後一線希望。很累。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放手了。
“鄭樂,我錯了……對不起,我真的愛你。”
“回答我好不好,你都沒有跟我說句‘再見’。”
她哭喊的聲音,像鳥啼花落,惹人哀傷。
我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但眼皮越來越沉。
南楠緊緊攬著我,急急喚我,
“阿樂,阿樂,你好好看著我。等你身體好了,我們一起離開。”
當真?我在心裡默默地問。
於是我沒有死,儘管整個小臂都被紗布裹緊。
我清楚自己在剖開面板那一刻下了決心。當初在南牧雲墓前,傷口是橫向切開,很難致死,這一次卻不同。但為什麼會自殺,現在的我已經不能體會那時心境。死是太容易,我只能把它作為手段,卻沒有權力掌控這樣的結局。
只記得南楠說同我一起離開,這一句,我就覺得心酸和遺憾。當我終於等來,卻不能確信自己一直等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南楠說在辦移民的手續。她那一邊南牧雲在的時候已經做過準備,但是像我這樣,英語差,又從事警職,需要花時間想想辦法。總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想除了辦手續,憑她在s市做的種種,加上不知去向卻在背後支援的任烽,怎麼可能安安穩穩全身而退?
但我只能安靜地躺在醫院,看窗外隨風晃動的翠綠的梧桐樹葉。
南楠每天都來看我。使用激素類藥物使我情緒非常不穩定,每天的探視時間也因此十分有限。
起初她很努力找話題,但我不是毫無反應,就是忽然很激動。我看得出她的內疚,也看得出她因此而戰戰兢兢。
我向她證明自己是有血有肉的人,付出的代價未免慘痛。當我終於讓她動容,甚至改變了她的選擇,當我看到未來承諾的一紙船票,我卻忽然抓不住自己的想法。
她似乎得到醫生的叮囑,不再強迫自己說那樣多話。她來看我,帶著不重樣的煲湯。蘿蔔羊肉,甚至榴蓮都有。她吹涼了餵我,我也只能吃下一點。
夏日裡,她常常穿著湖藍色或者淡綠色的裙子,飄搖的裙襬在纖長的小腿上掃過,看起來很清涼。她將小瓷碗裡我喝不下的湯喝乾淨,勺子在碗壁發出叮咚的聲響。她將碗和勺子放下,給我擦嘴,然後是自己。淡淡的香從她手腕間散發出來。紙巾拂過淡粉色的唇瓣,像乾枯的親吻。她低垂了眼,睫毛又忽然翹起來。她搬了椅子坐在我病床旁。纖柔的手指拂過我的手背。小心不觸碰針頭,將我的手指包在手掌裡,溫柔地摩挲。
逆著光,她的髮梢都泛出金色,柔和的夕照下,含著擔憂的面孔也映得加倍溫暖。
她那樣安靜地望著我,靜得像一滴水。
“南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