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小狗活活給嚇死啦。
保管員和他老婆聽不到我們的動靜?
我從地上站起來———我不願意站起來,我覺著裝妖怪比當小孩好玩多啦。小孩太不好啦,吃不飽,穿不暖,爹也打,娘也踢,哥哥姐姐當馬騎———是大毛和二毛把我從地上提拎起來的。趁著皎潔的月光,利用小狗為我們撞開門的方便,我跟隨在孿生兄弟身後,潛進了保管員的家。屋裡連打呼嚕的聲音都沒有,真靜,怪嚇人,蟋蟀的叫聲像利箭一樣穿透牆壁。
我看到大毛二毛蹲下啦,也緊跟著蹲下。蹲了一會兒,我們的眼睛都亮了,看到梁頭上吊著一個人,光溜溜一絲不掛,上邊浪當著一根大舌頭,下邊浪當著一根大黃瓜,你說可怕不可怕!
往炕上一看。保管員的老婆披頭散髮,滿臉都是藍顏色;一摸,黏糊糊;一聞,腥乎乎;才知道是血,炕沿上放著一把切菜刀。不知誰殺了她。
孿生兄弟每人搗了保管員一拳。我也搗了他一拳。
我看到他們兩個翻箱倒櫃,好像要找什麼。找什麼呢?找了一把大鑰匙,倉庫門上的。
按照原定計劃我們開啟了倉庫門,偷出了一瓶子毒藥。按計劃我們應該把毒藥倒進阮書記家的鍋裡,把他和他老婆毒死,可等我們走到阮書記家高牆外,扒開豬圈牆上的小洞,鑽進他家的豬圈———沒及往院子裡走,就聽到一隻大公雞哽哽起來。阮書記也咳嗽起來,那頭母豬也用兩條後腿站著,舉著兩條腿像舉著兩隻小胳膊一樣,對著我們撲上來,大毛把毒藥瓶子扔到豬食槽裡。二毛早鑽出牆外。母豬撲到我身上,把老七的大皮襖剝去了。我鑽出牆,大毛也鑽出來啦。
然後跑哇跑哇,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鑽進了稻草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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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明啦。
10 我比那時候還小的時候就聽說過:大隊飼養場裡的一頭母豬成了精。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就用前腿扶著牆立起來,練習走路。很快就能夠只用兩條後腿在土坯房裡扭扭捏捏地行走啦。像個小腳女人一樣。腳上穿著高跟的粉紅色小皮鞋。手上戴著烏黑光滑明亮的皮手套。豬們都羨慕地看著她。豬們臥在尿泥裡凍得打哆嗦,她卻氣色良好,優雅地散著步。
孿生兄弟有一天夜裡同時驚醒,同時想把睡夢中見到的奇異景象告訴對方。其實根本不需要開口,他們同時抓住了對方的手,驚喜的交流便電一樣地開始了。後來他們輕手輕腳地下了炕,像倆灰白的暗影飄出磚屋,來到土坯房前,踏著磚坯,把著窗欞往裡瞅。
請月亮出來!要大,要亮,要像瀑布一樣瀉進土坯房,照得滿室亮堂堂,好像戲臺子一個樣。
復仇記(18)
月光滿室,亮得有些古怪。他們看到那頭漂亮的、還沒結婚的母豬正用嘴巴擦皮鞋,其它的豬嫉妒地看著她,有一頭名叫“巴格郎”的閹公豬故意裝出夢遊的樣,爬起來,抖擻著僵硬的鬃毛,走到她(約克霞)身邊,撞了她一膀子,這還不算,還刺啦刺啦地往她的皮鞋上撒尿呢!
約克霞氣哭啦。一串串的眼淚沿著又黑又硬的睫毛往下滾。她的身體雪白,比月亮更美好。她這一哭把巴格郎弄得很尷尬,連聲賠著不是,回到尿泥裡臥下去了。
約克霞梳妝完畢,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腳步那麼輕捷,屁股扭得那麼活泛,小尾巴在兩腿之間扭呀扭呀真好看。簡直像跳舞。瘦得皮包骨頭的豬,患了重感冒的豬,都用爪子敲地,表示讚賞,也打著拍子,還用嘴吹口哨,吱吱地響。連那兩頭得了豬瘟明天註定要死的豬,也堅持著把昏昏沉沉的腦袋抬起來,發出一聲低沉的嘶鳴,為約克霞小姐喝彩。
約克霞跳累啦,回到她的鋪著乾草的床位上,坐下,從牆縫裡夾出一條花手絹,揩著額頭上的汗,她說:“朋友們,這是我為你們進行的最後一場表演啦,很快,我要去一個新地方,嫁給一個有權有勢的人。”
豬們都流露出羨慕的目光,當然也有嫉妒的,但即便是嫉妒也不敢公開說出來,甭說是有權有勢的人,就是有權有勢的豬,也得罪不起呀!
第二天夜裡,那頭會說人話、能直立行走的小母豬就從土坯房裡消失啦。
他們經常半真半假地看到,那條母豬穿著的確良布縫成的花襯衣,前腿上挎著一隻小皮包,在大街上行走。又住了幾年,她上街時腚後跟著一群穿揹帶式褲衩、滾瓜溜圓、活蹦亂跳的小傢伙,可愛得不得了。
11 漫長的、枯燥的白晝又開始啦。孿生兄弟與昨天一樣,躺在稻草上沉沉大睡,嘴裡咕嚕著連串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