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馬上吃,週二還沒進屋,他們雖然極饞極餓,但還沒忘了規矩。
“來,吃吧,這還多著呢,有你爸媽的。”黃曆拿起個燒餅,鼓勵道:“咱們比賽,看誰吃得快啊!看,一口一個月牙,兩口一個元寶,三口,沒——”
黃曆的臉差點噎綠了,一口喝了半碗菜湯,揚了揚脖,這才慢慢緩過來,實在不該鼓舞小孩狼吞虎嚥,他訕笑著擺了擺手,對孩子們說道:“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可別象我這樣,差點噎死。”
週二走了進來,黃曆已經起身離開了炕桌,他肚裡有點食兒就行,看著這些孩子們,他實在不好意思和他們搶飯吃。
“怎麼,這就吃飽了?”週二疑惑地皺起了眉頭,有些難堪地說道:“家裡沒有準備,你看——”
“這就很好了,你和我還客氣,我是真的不餓。”黃曆擺了擺手,轉身去了另一間屋子。
週二搖了搖頭,招呼著自己的女人,“你也來吃吧,今天進城,我買點藥回來。”
“不用了,李四奶奶給的偏方挺好使。”女人走到炕桌前,接過週二遞過來的燒餅,小口小口地吃著,也不坐下。
從他們結合的那天到現在,兩個人從沒吵過一次嘴,紅過一次臉。週二雖力大如牛,性子剛直,可是對待好人,卻軟綿綿的象個老媽媽。他倆都是在苦難里長大的人,互相體貼,都是一樣的心腸。俗話說:富人妻,牆上皮,掉了一層再和泥,窮人妻,心肝肺,一時一刻不能離。評價他倆,倒是很合適。
幾個孩子象小餓虎似的狼吞虎嚥,週二和他女人,還有小周,都只吃了一個燒餅,倒喝了好幾碗菜湯,勉強算個飽。
吃過飯,週二穿上一身破藍布棉襖棉褲,有的地方都發亮了,棉襖還敞著懷,鬆鬆的攏著一條已破得一條一條的青搭包。然後不知又從哪弄來一個洩了黃的臭雞蛋,塗在右胸前,又濃又臭的蛋漿,流成很長的膿道子,他用破棉襖的襟來回扇動,使它們凝固起來。
黃曆瞪眼看著週二加好了彩,眼前浮現出週二臉色晦暗,帶著流膿的傷口,口中哼哼著,推著糞車,穩穩當當混進城門去的情景。很好,很強大,除了有捱上兩腳的可能,日本鬼子不會注意這個渾身散發著惡臭的傢伙。
………………
北平的天很冷,一些灰白的雲遮住了陽光,水傾倒在地上,馬上便凍成了冰。因為冷而顯得蕭索,還是因為蕭索,而使天氣顯得更冷,黃曆弄不明白。
靠著身上的日本特務的派司,黃曆大搖大擺地進了城,他沒有馬上叫洋車,而是就這麼慢慢地走在街道上,感受並適應著兩個環境的不同。
街旁的鋪子都開著,但沒有人出來進去。茶館——還開著——沒有人。酒肆——也還開著——沒有人。作買賣的幾乎都是五十歲以上的男或女,不象作買賣,而象看守著還沒有下葬的棺材。鋪子裡都收拾得相當的乾淨,但是貨物——連點心之類的東西都算上——好象都是一年前的舊東西。紙褪了色,鐵生了鏽,可以被蟲子蝕咬的已經都帶著小孔或脫了毛。
唯一的鮮明的東西是貼好的標語——日本的紙,日本人制的標語。各色的紙,都發著光,在牆上,門上,和柱子上。它們的彩色是那麼鮮明,而門牆與屋柱是那麼黯淡,活象死人的臉上擦了胭脂與鉛粉。
街上的行人,即使他們是至好的朋友,或親戚,也都不敢並肩而行,而是調動好了,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他們的眼都看著地,只從眼角彼此打個招呼。不敢說話,不敢露出笑容,他們甚至不敢高聲的咳嗽。
北平仍然是完整的,而且比以前更清潔了,但是它沒有了生命。它很象一個穿得很整潔的“睜眼瞎”,還睜著眼,但是什麼也看不見——慢慢的,走向墳墓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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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再遇二柱
十字街口——平日最熱鬧的地方——來往的人比較的多一些,可是正在街心立著一條矮狗,閃著一條白光——刺刀。這一條白光教行人的眼都極快的閉上,只留下一條小縫看著它。和白光同樣的刺目,是十字街口的最衝要最體面的幾家商店,都已改成日本鋪子,裡邊擺列著顏色最鮮明而本質最壞的日貨,外邊掛著有字又有象注音字母的牌匾。有一家正開動著留聲機,放出單調的,淒涼的,哭比唱的成分還多的東洋歌曲。這裡,顏色最多,最刺目,也最慘淡,刺刀的白光與各種色彩都同樣的有一股冷氣,好象一張大的鬼臉,越花俏越醜惡,越鮮明越教人心顫。
在這個無聲的,黯淡而又有顏色的城裡,人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