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潮水般退去,我獨自站在三角地,那燈下,那樹下,那曾經的眼神交匯之地,重複著當初開不了口的遲到太久的誓言。
原來真的有很多事,沒開口就已經是從前。
“今天我不回家了。”
“是不是去聽演唱會……琳琅告訴我了。”母親在電話那頭語氣平和,“晚點你爸會給你打電話。”
“嗯。新年快樂。”
記憶中似乎沒有一家三口共度新年的經歷。自懂事起,父母便交替出國,三年五年,在各個大使館輾轉穿梭。
父親時時溫和,母親事事強硬,對於琳琅,他倆倒都不排斥。
“還不換衣服?來不及啦。”放下電話,琳琅就直衝進來。
“換什麼衣服?穿西裝、打領帶?”我的語氣並不友善。
她顯然精心裝扮過。白色絨大衣、黑色皮短裙、網格襪、長筒靴、小拎包,更顯高挑骨感。長髮微卷,耳邊垂下的幾縷,搭在蕾絲領口。她的妝很豔,但並不難看。
“行行行,你的襯衣西褲皮鞋已經非比尋常了。”琳琅挽住了我的胳膊,“票呢?拿了沒有?”
“才四點鐘……”
“我在‘佛羅倫薩’訂了晚餐。從北大到公主墳,至少四十分鐘。”
“何必跑那麼遠?”
“那裡的義大利菜好嘛……提前一星期訂的……”
計程車上,琳琅反覆唸叨著她的迎新計劃,雲雀般歡暢,嘰喳不停。
“晚餐……演唱會……”
“然後去王府井……”
“今晚那裡通宵營業,肯定很熱鬧……”
窗外,林立的大廈,往來的車流,彷彿一部緩慢無聲的黑白紀錄片。這便是北京的新年麼?
我們似乎是今晚“佛羅倫薩”最早的客人。明快的餐廳,輕柔的音樂,視線所及,全是俏麗的聖誕裝飾。
琳琅預訂了一個視野極好的座位。她花了不少心思。我轉向她,逐漸聽清了她與侍應的對話。她在用義大利語點餐,雖然只是“旅行外語”的級別,卻也讓侍應省去了一一講解的麻煩。今晚的“主廚推薦”與“情侶套餐”令她猶豫不決。
“情侶套餐……今晚還有禮品贈送。”侍應微笑著面向我,似乎在等我決定。
“不用了吧。”
那一瞬,琳琅的眼神有些黯淡,彷彿將熄未熄的燭火。但她沒有反駁。
“新年快樂。”琳琅舉起酒杯,打破了一桌之遙的沉默。
“新年快樂。”
然而,仍是無語。
夜色滲入餐廳,昏黃的光暈裡,她低垂的眼眉很像一個人。
“送給你。”琳琅從拎包裡掏出一個扁扁的纏著白色緞帶的紅色禮盒。是一條圍巾。棉麻質地,絳紫淺灰交織,輕巧卻硬朗。
“謝謝……我沒有準備禮物。”
“沒關係。”
這樣的場景在我倆之間似乎已是平常。我從不揣測她的想法,她也從來沒有追問我任何答案。琳琅與我,就像飛鳥和樹。她依戀著最初相見時令她心動的那抹碧綠,捨不得振翅高飛。但她也知道,我展開的雙臂,並不是為了迎接,而只是一種習慣,一種不懂收攏的笨拙和無能為力。
“晚餐我請。”
“好啊。”
她有些得意,我欣賞她的直接。
從餐廳出來,打不到車。原來這就是北京的新年。
“冷不冷?”
“不冷,不冷。”她蹦跳著,抱住我的胳膊。
華燈初上,街口全是等車的,兩個人的溫暖。
“今晚我們繫有舞會……”琳琅笑得有些詭異,“男生還跑到清華、人大去邀人……”
是啊,考古系的舞會。
“他們求我一定參加……可要失望了。”
她在樓梯上的邀約,又一次劃破我的胸口。我一直以為可以忍受這種疼痛,但我已筋疲力盡。據說世上有兩件事不能強忍,一是咳嗽,一是愛情,原來都是真的。
三 冰雪·潰逃(2)
“琳琅……”
“車來了,上車,上車。”琳琅把我拽上車,我彷彿置身夢中。
“去首體,拜託您開快一點。”
“琳琅……”
“All 4 One的歌聲簡直無法形容……毫無瑕疵……是不是?”
“琳琅,我有事,我要回學校。”我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是因為即將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