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在那兒寫就。
我父親的一個親戚曾經從紐約寫信給他:〃親愛的查利,我公寓樓裡住著的人也比我家鄉的人多!〃句末那個充滿樂觀的驚歎號表明,紐約的景象歎為觀止。
在往南穿過波士頓周邊各州的旅途中,那些揮之不去的疑問又在我頭腦裡泛起。
我生平第一次跨越馬薩諸塞州和康涅狄格州之間的州界,在這條人為的地界兩側,景色別無二致,我相信在加拿大的新布倫茲維克省和美國的緬因州之間的國界兩側,景色也是一樣的。
也許,我們這些紐芬蘭人被自己的地理位置欺騙了,以為我們可以成為一個國家,也許我們以為,不實現一國之夢,我們就辜負了這片土地,這廣袤之地。
它是那麼的獨立,與大陸分開,像是祖先身後留下的島國。
也許,激勵我們的不是愛國主義精神,而是一種充滿負疚的責任感。
可是,這些想法一冒出來,我就因此而感到自責,趕緊把這些想法趕出頭腦,告訴自己我只是在尋找離家的藉口,對於後者,我也同樣感到自責。
我記得,傍晚的陽光照在哈得遜河東邊的河堤上,火車的速度超過了水流和水上的行船。
據推算,我們現在超越的水流到明天一大早的什麼時候,在我們抵達紐約幾個小時之後,也會流到那兒,在黑暗中被曼哈頓島一分為二。
我們坐著火車朝紐約城駛去,越來越快,與我們並行不悖的似乎還有一條時間流,正在用遠古的行動方式以更遲緩的速度朝前行進,不過,按照空間的概念,我們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我得承認,在中央火車站,我的第一衝動是趁自己還有錢買票的時候趕緊搭下一列火車回波士頓。
我至今弄不明白,火車站為什麼非得像現在這樣,是巨大的拱形圓頂的建築呢?如果它的目的是對付初來乍到的外來者,讓他終身不忘,那我確實受到了感染。
這地方像座世俗的大教堂,可奇怪的是,抬頭仰望那座黃銅色的蒼穹,上面卻看不見與這麼氣派的地方相匹配的宗教繪畫。
人們幾乎是在朝四面八方奔跑,在車站裡發出低沉的共鳴,儘管車站裡擠滿了人,但整個建築彷彿是空的,因為在人群的頭頂上被拱形圓頂圍起來的空間真是寬闊極了。
這些人果斷地邁開大步,靈巧地躲閃著一個接一個的行人,在我看來,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初來乍到,像我初到北悉尼的渡口一樣,每個人都努力裝出一副知道自己要往哪兒去的樣子。
我不知道自己到紐約正好碰到的是交通高峰時間,平時這地方並非總是這樣擁擠。
夜晚剛剛降臨,在車站的周圍,在臺階上,在地上,流浪的人們便開始鋪床睡覺了,想在半夜12點警察清理這地方之前睡上幾個小時。
其中一些人看上去非常機靈,我覺得不止一個人拿眼睛盯過我和我那口有滑輪的輪船衣箱。
我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是多麼沒有搞頭,我懷疑這地方雖然擠滿了扒手小偷,但他們尋找的是更大的獵物,而非我。
我穿的是自己唯一的一件西服,是我能買到的最小號的成人服裝,一件用深褐色哈利斯呢做的穿破了的衣服,裡面套著一件諾福克短外套 ,褲子很大,褲腿堆在雙腳下面,皺成一團。
我儲存了一張那個時候的照片,當時我的一隻腳踏在一口有我一半高的板條箱上,一隻胳膊放在膝蓋上,這是我能擺出的唯一姿勢,只有此時我的衣服才能繃緊,看起來較為合身。
可是不幸的是,這個姿勢也突出了我那對細長、瘦弱的胳膊和腿。
我的手裡拿著一根像是什麼捲筒的東西(是不是一筒捲起的報紙?),眼睛堅定地盯著相機,非常自信地想展示一個良好、感人的形象,一個體重95磅,年齡21歲,不可等閒視之的年輕人的形象。
我趕緊穿過車站,走到外面。
在那兒我看見了轎車、計程車、路面電車、公共汽車、賣報的小販、穿流的行人,街對面一家旅館的門衛正朝著誰揮舞戴著白手套的手。
我真的不相信在我來到這兒之前,這些東西早已在這兒了。
如果問起,我當然會說它們早就存在了,但對此我真的不相信。
我叫了輛計程車。
我留給計程車司機的印象一定和留給車站小偷們的印象一樣,因為他說要先看到我的錢,而且當我告訴他自己要去的地方時,他要求我先預付車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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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芬蘭旅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