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噴著唾沫星子爭論的,便是要不要斷了林不回的糧草,將他從戀戀不捨的邊疆戰場上逼回來。
我看了看立場異常堅定的忠武將軍韓鑑黑中透紅的闊大方臉,差點又想笑了。
韓鑑慷慨陳詞,倒為天下蒼生百姓體恤得緊。他表示連年戰亂滿目瘡痍,既已收回酒泉關,也到了該罷戰息兵,修生養息的時候。林不回偶有戰績,便如此驕縱自大不識大體,也該出手治他一治。
這話沒錯。大印的國庫,確實也將負擔不起昂貴又奢侈的戰爭了,更何況我滿心惡毒,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回朝之後,忽聞林震西死訊的模樣。
然而他們卻不知,斷了林不回的糧草,是不能把他逼回來的。
只有我知道。
前世的平西將軍林不回,既然能在無援兵、亦無後繼糧草的情況下,仍然追擊西涼,且戰且搶且奪且掠,將西涼大半版圖收為大印治下,那這一世的林不回,當然也有可能重複同樣的選擇。
只是萬一他沒有上一世那般幸運呢?萬一他反而被西涼俘獲、甚至戰死在西涼境內呢?
我還沒冷眼旁觀他為林震西之死悲痛失態的模樣。
也沒有讓他見到酈娘為我死心塌地的模樣。
不不不,我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太不上算了。我不能冒一點點林不回提前死去的風險。
“由他去吧。”我漠然道,“能乘勝追擊西涼的時機,確實千載難逢。平西將軍後方的糧草補給務必保證充足,不允許有遺漏剋扣。”想起林不回上一世的戰績,我又道,“六個月。”
文武官有些愕然。
“朕只給六個月的時間——六個月之後,無論他是攻到了西涼的王都,還是仍然只在酒泉關外徘徊,都必須乖乖滾回大印來。若他不同意,那平西將軍此次開口要的糧草,也不必送過去了。”
我坐在酈娘身側,望著她撫琴。
十指纖纖,瑩白如玉。只是苦練琴技的人,怎可能有纖細光滑的指腹呢。
所以酈孃的琴音特別,特別的難聽。
如此魔音穿耳的折磨,上一世林不回竟然能天天與酈娘琴瑟和鳴,果然是海一樣的博大胸懷,瞎一樣的愛屋及烏,聾一樣的見色心喜。
我忍不住抬手壓在了酈孃的琴絃上。
“陛下……”酈娘嚇了一跳。
“酈娘,讓朕教你彈新曲吧。”我實在不能繼續忍受她糟蹋薤露了。
她當即訥訥袖手退開。
我稍作思索,將腦海中記得最清晰的一曲彈了出來。
這是父皇思林震西成狂時,最喜獨處彈奏的一曲。
七情六慾之中,哀與傷最容易表現。即使偶有彈錯,也是恰到好處的不能自抑、嗚咽幽啼。就好像現在,我心中並不思念著誰,琴音聽起來卻仍似求而不得、鬱結成傷的悲鳴。
以酈孃的技藝和心氣,彈這曲子正正好。反正,女人總是最能多愁善感的。我記得上一世教了酈娘許多曲子,也只有這一曲她彈著稍可入耳。
待我一曲彈畢,酈娘輕輕問,“陛下,這曲子可有名字?”
“自然是有的。難道說你想另起一個名字,好將它據為己有。”偶爾我也有調笑的心思。“這曲名為……”我卻突然卡住了。
其實這曲沒有名字。我也僅僅是偶然聽到並記下的。
“沉吟。”我說,“此曲名為沉吟。”
心腹太監曹德的身影從黑暗的角落裡浮出來。
“陛下。”他向我低低行禮。我瞅了酈娘一眼,她立即識相地退去。
“是上回陛下下命修葺清泉殿一事。”
清泉殿是我上輩子獨居的小佛堂。空有一個殿字,其實並不大。
“小的奉命尋了工匠,預備將冷宮多處殿室鞏固重修。卻在測量勘看時,發現清泉殿內藏有一處密道。”
密道?我皺眉。這就奇怪了,我身為這千宮萬殿的主人,完全不知有密道這麼回事。
“那密道是通往宮外的嗎?”冷宮裡多的是寂寞的棄妃。若密道真的通往宮外的自由天地,那先前修造此殿密道的人還真是……仁慈。
好在該密道太過隱匿,此前似乎並無人發現。
“非也。陛下,那密道通往飛霜殿。”曹德小心地抬頭看了一下我的表情。
飛霜殿?我忍不住重複了一遍。我的寢殿中,竟然有一處通往清泉殿的密道?
父皇傳位給我時,並沒有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