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一聽這聲音,與魏天一素日殊不相似,不想七星湖這等偏僻難尋惡名在外,居然有人如此膽大,秘密潛入不說,竟還能冒充第二號人物天一公子。
謝天璧重傷之下,思緒毫不紊亂,也沒有被戳穿的惶恐,只一派近乎坦蕩的深情:“灰鴿堂報說魏天一正在塞北遊歷,我便領人伏擊擒獲了他。”
“赤尊峰原本就有關於魏天一的一些卷冊,他的行事脾性我都已知曉三分。這些年魏天一極少與人動手,武功也不難瞞過七星湖諸人去,怕沈墨鉤起疑,我還是讓朱堂主龍堂主傷了我,才回七星湖養傷,遇到了你。”
“魏天一身形與我相似,容貌又很是好扮,只一些細微枝節極易出岔子,我便將他囚禁在赤尊峰,讓他多活兩個月,兩個月中獲悉此人的喜惡習慣,雖是倉促,卻也再等不及要趕到你身邊。”
崇光心下駭然,內堂諸人雖少與天一公子來往,但這人以魏天一的身份在七星湖深居近兩年,除卻蘇小缺竟無一人知曉,端的是好深的心機、好縝密的手段。而聽得此人話裡似對蘇小缺情深無限,登時心中醋意大起,走近幾步,牢牢攀著蘇小缺的胳膊,看向那人的眼神中,已藏了幾分狠毒。
謝天璧卻不看崇光,嘆道:“沈墨鉤何許人也?我這七星湖之行必然破綻甚多,只能遠離宮中事務,越少做事,越少說話,便越晚被他抓到馬腳。”
蘇小缺冷笑道:“沈墨鉤早知你是謝天璧,只不過一直放著想看看你要耍什麼花招罷了。赤尊峰的教主紆尊降貴身陷險地,若此行一舉拿下七星湖,離你的江湖霸業當真就不遠了,這如意算盤打得當真是啪啪的響哪。”
謝天璧血流甚多,聽了他這句話,只覺如墜寒冰地獄,連血液流動都是冰渣子般刺骨的疼,再支撐不住,重重咳嗽幾聲,慢慢倚靠在地上閉上眼睛,卻不申辯。
崇光乍聞此人竟是謝天璧,驚詫震撼之餘,心中不由得暗暗欽佩,只覺得此人行事言語,果然非同一般的出人意料不容小覷,一想到那年蘇小缺夢中所喚,卻是謝天璧的名字,知他二人必有故事,一時心中又湧上濃重的危機感,眼珠子轉來轉去,道:“我瞧瞧他的真面目。”
說著搶上前去,一手揭開了銀質面具,卻被入目的滿臉刀疤傷痕嚇了一大跳:“真醜!”一想這多半是按魏天一的臉做的,便蹲下身去,細細去摳其中一條刀疤。
不想謝天璧驀的睜開烏黑狹長的雙眼,眸光如冷電,重傷之下不減一方霸主的氣勢,崇光被他眼神所懾,指尖停在半空,再摸不下去。
蘇小缺哼一聲,不耐煩看他慢慢折騰,道:“你去打盆涼水來。”
崇光知他想給謝天璧剝畫皮,眼睛一亮,得意的衝謝天璧一笑,卻終究不敢摸他的臉,起身去打水。
蘇小缺拿起一盞燈走到另一間屋子,從壁上一個簡單的藥架中,取出一瓶藥粉,猶豫片刻,又取一瓶止血生肌的金瘡藥,走回屋時,見崇光以一種看病虎的小心翼翼的姿勢窺伺著謝天璧,不由得笑道:“你很怕他?”
崇光稍一思量,點頭承認:“怕。”
蘇小缺淡淡道:“怕就對了,整個江湖就數謝天璧最是可怕,因為他根本沒有人心。”
說著將藥粉溶於水中,也懶得用布巾拭擦,兜頭一盆涼水嘩的把謝天璧淋了個落湯雞。
謝天璧一個激靈,背後傷處沾了水,只覺一陣激痛,略動了動,渾身更是被傷口牽扯得疼痛難當,劇痛之下,唇角卻是微微一勾,笑了:“小缺,你真狠。”
蘇小缺伸出手指,在他下頜、耳下、額角遊走一遍,尋找面具與臉龐的相接處,隨口道:“沒你狠。”
謝天璧見他半眯著眼睛,長睫略垂,呼吸輕微,嘴唇微抿,與當日懷龍山上給自己易容時一般無二,而手指靈活的輕重點按,帶來的那種柔軟溫暖的心境都一如往昔,那時溫情綻放,亦喜亦憂,困厄良多,卻把互相珍惜到了心底深處。
剎那間,一種古怪而溫柔的氛圍籠罩兩人之間,心裡像淅淅瀝瀝下了場小雨,潮溼而柔軟,過去兩年多的時光,在這般接觸下,陡然消失無痕,彷彿兩人還是當年的少年,不自覺的眷戀情深,卻又懵懂不自知。
崇光站在一旁,只覺那兩人舉手投足,眸光交匯,自成了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裡無論仇恨抑或情愛,成長抑或傷痛,都是自己無法融入無法明白。一時心頭被剜去了尖子也似的空落,情不自禁退開兩步,咬了咬牙,卻又走到近前,大聲問道:“是人皮面具嗎?”
謝天璧突的柔聲喚道:“小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