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從雲層後透出來,將天際燒得像昨夜的烈火。
快到入海口了,只要從澄海寨的守軍面前衝過去,幾船的學童就可以安全離開。都統方勝用血紅的眼睛回望西邊的江面,那個方向,已經沒有了潮州的影子。
天亮的時候,就是索都再次攻城的時候。馬將軍,潮州的兄弟們,就要走向人生最後一程。
血從方勝嘴角流下來。他恨,恨韃子的殘忍,更恨大宋行朝,被潮州支援了那麼久,關鍵時刻,居然沒有一兵一卒前來救援。
海上,至少還有十五萬大軍啊,而城外的索都,不過是五萬兵馬。
“將軍,前方出現戰船!”有士兵衝到方勝身邊,大聲彙報。
“什麼!”方勝大吃一驚,三步兩步從船尾跑上船頭。極盡目力向遠方看去,逆著水流,看到十艘大艦高扯著帆,快速向自己駛過來。
“旗艦所有士兵上甲板,準備肉搏。第二艦和第三艦準備突圍,不與來敵糾纏!”方勝利落地下達的準備迎敵命令。心中湧起幾分悲涼。
自己這方,只有三隻中型江船。而對方,卻是三艘樣子古怪的福船,和十艘尖頭、斜底的廣南鐵慄木打造的戰艦。不用靠近,單憑船隻,已經分出了勝負。
“都統,弟兄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入水!”一名都頭走上前彙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可看見十幾個光著膀子的大漢,叼著短刀,手持錘子和鑿子,站在船弦邊。
“告訴弟兄們,別與人拼命。一會開戰,儘量將落水的孩子接上岸”,方勝搖搖頭,低聲吩咐道。鐵慄木是廣南特產,遇水後,硬得像鐵疙瘩,區區十幾個人,根本沒機會把對方的船底鑿開。
“一會兒,能救多少孩子就救多少。然後帶著他們離開,讓他們別忘了自己是宋人!”方勝大聲喊道,低頭抓起身邊的大弓。縱使命運要讓他們這夥人滅亡,在接受命運那一刻,他也要讓元軍付出血的代價。
對面的船,越迫越近了。突然間,方勝放下了弓,整個客舟被歡呼聲充滿。所有人看清楚了,對面的船帆上,濃墨重彩,塗著的一個“宋”字。
第三卷 薄暮 弄潮 (五)
在百餘名宋人的齊力推動下,絞盤緩緩旋轉,投石機發出刺耳的吱吱聲,將用於配重的裝滿泥沙的柳筐慢慢升起。
馬哈馬沙用帶滿戒指的手量了量,指了指槓桿的上的標尺,幾個大食人呼喝著,命令士兵將更多的柳條筐掛在配重端,同時,將驅趕著宋人,將一枚標有重量的原形石蛋,抬進炮兜裡。
“放!”馬哈馬沙一揮手,站在高臺上的操炮手扳動機關,放鬆配重。裝載了數千斤泥沙的柳條筐藉著重力“忽”地落下,將槓桿另一端的石頭彈丸遠遠拋了出去。
帶著呼嘯的風聲,石蛋掠過潮州城牆。幾所臨近城牆的房子瞬間變成了瓦礫堆,大地震顫著,發出隆隆的迴響。
“減掉一百斤沙筐”馬哈馬沙大聲命令。臨近他的另一臺投石機快速開始運作,在皮鞭與鋼刀的威逼下,被抓來的大宋青壯不情願地爬上調節臺,肩扛手抬,將標記著重量的柳條筐卸下來,放到一邊。
城裡人的命運已經註定了,勞碌的奴隸們絕望地想,前幾日,他們還能憑藉站在城牆上的優勢,發射火箭和“萬人敵”(一種可拋射的火葯包,用於防守)來破壞蒙古人的投石機,而今天,他們連反擊的力氣都沒有,任由巨大的石彈丸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在回回人馬哈馬沙的修正下,一點點靠近城牆。
“放!”又一顆石彈隨著馬哈馬沙的命令飛出,呼嘯著砸中了城牆角的敵樓。青磚搭造的敵樓立刻像豆腐一樣被切了下去,煙塵衝起,遮住初升的朝陽。
這樣的配重剛剛好,馬哈馬沙用手比了比,示意所有投石車參照剛才的那一次射擊調整配重。二十幾巨投石機吱吱呀呀響了起來,伴隨著蒙古人興高采烈的歡呼聲,將石彈拋向半空。
地面上出現巨大的陰影,風雷之聲從天空劃過,巨石彈丸砸在潮州城那已經殘破的城牆上,一塊,兩塊,三塊。城牆搖晃著,顫抖著,終於無法再支撐下去,轟然裂開了一條三丈餘寬的大口子,將城內寧靜了數百年的繁華全部暴露在強盜的眼底。
“嗚――嗚――嗚”,淒涼的號角聲在中軍大纛下響起,一面金黃色的戰旗伴著角聲緩緩升到與大纛同高。看到令旗的千夫長查干巴拉吶喊一聲,帶著千餘武士向前馳去。
拋石車停止了驚雷般的射擊,接下來的聲音卻更令人恐懼,那是千餘支羽箭飛向天空的聲音,帶著風,帶著箭頭撕破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