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殺他,如殺一條狗耳!’話雖如此,他內心又何嘗想殺這一老僕呢?我想,他還是對朝廷大臣並不相信。他身處宮垣之中,天下之大,盡為所有,因此上,一定很怕別人奪他的、搶他的。從骨子裡,他不相信任何人,相對來說,吐突承璀這樣的家奴,他可以看到、可以聽到、可以控制,比起朝廷中的大臣來,也容易相信。但真的就可以控制、可以相信嗎?”說道此處,他不由得站了起來,自言自語,竟忘記了身旁還有云仝。這些話他隱藏在心中很久了,每一想起總是自我剋制,因為他知道,這都是大不敬的言語。他自幼苦讀聖賢經典,腦子裡都是“致君堯舜上”的宏圖大志,及至考上進士,在長安城裡做了二十餘年的官,二十多年來的宦遊生涯,讓他明白了自己的志向報復甚至聖賢所云,都與皇帝所思所想,大有隔閡。“致君堯舜上”,皇帝就真的想當堯舜嗎?他心裡所忌憚也許不過是有一個舜來逼他禪位吧?說宦官使家奴,也許在皇帝眼裡,朝中文武大臣,還比不過一個家奴。最起碼,宦官不會自己想著當皇帝。想到此處,他頓生幻滅之感,近來他常看佛經,時常想:世間萬法皆空,自己的志向報復,也許不過是水中撈月,用盡千般力,撈出來仍是一場空!
他這些話,往日對誰都沒有說過,今日與雲仝談的投機,又借了酒性,不期然竟說了出來。雲仝只覺他話語之中多有淒涼之意,還道他內心一片憂國憂民之情,也長嘆一聲道:“學士忠君憂民之意,實可感天動地,只盼當今皇帝能知學士肺腑,將那些沒卵子的傢伙全部殺了,天下也一片乾淨!”
白居易忽然醒悟過來,心中暗罵自己,這些瘋言瘋語,如何便說於雲仝?他微微一笑道:“來來來,雲兄,如此良宵,說這些作甚?我們只管喝酒就是!”自己端起一杯酒,向雲仝遙遙一敬,一口喝下。
兩人對飲一杯,雲仝突然想起今日哪張老成和他孫女說起什麼“神子”,頗是奇怪,他本想問明端的,但被白居易用話岔開了,此時,他問道:“學士,我有一事不明。日間哪張老成和他孫女,屢次說起什麼‘神子’,你又說他們信奉什麼景教,雲某愚笨,不知這‘神子’是哪來的神仙菩薩?景教又是什麼?”
白居易微微一笑道:“日間紛擾,我又見那張老成話語囉嗦,怕他解釋起來纏雜不清,反叫雲兄困惑,因此上一語岔開了。雲兄不知,這景教本出自西方大秦,那大秦卻與波斯鄰近。咸亨年間,波斯王卑路支為白衣大食所敗亡國,帶著些部屬民眾投向我大唐,他初來的意思,不過是想求高宗皇帝援手,助他復國。但那大食也是西方強國,距我大唐又路途遙遠,我大唐就是有心援手,派兵將與大食征戰,又豈有必勝之理?高宗皇帝以路遠謝之。後來卑路支入居長安,竟死於中國。隨卑路支來長安定居者波斯之民眾多,有信奉襖教者,亦有信奉景教者。景教,又稱‘彌施訶’教,蓋因他們所信之神名為‘彌施訶’——此波斯語也,稱為‘景’教,取光炤盛大之意也。景教初入長安,原只有波斯人及昭武九姓胡人信奉,後來年代日廣,京兆貧苦百姓也多有信奉。”
雲仝又說道:“哪神子又是什麼?是‘彌施訶’的兒子麼?神又生神,大是奇怪。”
白居易笑道:“哪又有什麼奇怪?託塔天生不是生了哪吒三太子麼?世俗愚民,本就喜這些荒誕虛無之事。這‘彌施訶’倒並沒有生什麼兒子,他自己反是神生。傳說,神見天下眾生荒淫好殺,拋棄大道,罪過眾多,他就派了自己的兒子下凡傳道,拯救眾生。那就是彌施訶了。這彌施訶下凡之後,託生到一個牧羊人家裡,及至長大之後,一日忽天頂大開,向眾人說道,‘天國的路近了,你們悔改罷!’傳起道來。後來信奉者甚眾,為大秦王所忌,捉了起來。哪大秦國刑法甚怪,將彌施訶用鐵釘穿四肢,釘在十字架之上,就此釘殺了。日間張老成孫女在胸前畫一十字,那就是紀念這彌施訶殉道之意。”
“原來如此,”雲仝喝了一杯酒,道:“我也曾遊歷江南,見愚夫愚婦信奉淫祀者甚多,有拜五通神的,有拜狐仙的,不一而足。原想天子腳下,聖人教化大被,這等愚夫愚婦必無,誰料想也竟有人信奉這胡人的邪神。”
“雲兄,你這卻說錯了,”白居易道:“景教委實與五通神和狐仙崇拜大有不同。教眾並不拜土木神像,嘗有言神有大能,人為微末之芥,以人意度神,那是膽大妄為。斥佛、道兩教塑神仙雕像並我儒生畫先賢神像以崇拜之,為不識真神,反倒說我們是邪門外教。這景教組織又十分嚴密,多在貧苦百姓間傳播,教眾守望相助,互以兄弟相稱,一人有難,其他人傾家相幫,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