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能飲幾何而醉?”淳于髡回答說:“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不懂。淳于髡說,如果是大王賜酒於殿堂,監視酒政的執法官站在臣的旁邊,糾察失儀的御史官站在臣的背後,臣誠惶誠恐,伏地叩首而飲,不到一斗便簡直醉了。如果是鄉下人在一起喝酒,坐無分貴賤,席無分男女,敬酒沒有時間限制,搏戲完全自由組合,抓住了異性的手也不受罰,瞪著眼睛看人也不受禁,女人的首飾亂七八糟地落了一地,鞋子襪子也亂成一團,在這種氣氛下,臣便是飲八斗,也只有兩三分醉。可見飲酒之樂,全在身心的放鬆,哪裡能“行禮如儀”?
需要放鬆身心的人很多,帝王將相如此,平頭百姓也如此。需要靠酒來結交朋友協調關係的人也很多,商界官場如此,市井村閭也如此。何況還有文人。文人沒有酒,就沒有靈感了。所以,歷史上的禁酒令,常常不過一紙空文。但一來二去,弄得酒的名聲不太好,卻也是事實。比如說,“酒肉朋友”啦,“酒色之徒”啦,“酒囊飯袋”啦,“酒色財氣”啦,都不是什麼好詞。
當然,名聲最壞的還是“酒色”二字。酒是色媒人,三杯落肚,便“色膽包天”。當年西門慶勾引潘金蓮,便正是在她“一盅酒落肚,鬨動春心”之時。更有一個名叫蘇五奴的,公然讓自己的老婆張四娘當“陪酒女郎”。請張四娘陪酒的人,當然都“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門心思只想早點把蘇五奴灌醉,好和四娘幹那事。蘇五奴便說,只要多給我錢,便是吃“搥子”(蒸餅)也醉了,用不著喝那麼多酒啦!這就叫“飲搥亦醉”。酒既為淫亂的禍首,正統的道學先生,自然主張禁酒,或主張酒只能用於祭祀和官方的酬酢。
於是酒的地位,便逐漸地讓位於茶。
說茶
中國人飲茶的習慣,顯然晚於飲酒。雖然有人認為我們民族的飲茶,已有上萬年的歷史,但此說在學術界尚有爭議。比較靠得住的文字記錄,始見於西漢末年,當時稱作“檟”,《爾雅》說是“苦荼”。但“荼”是菊科草本植物,“茶”是山茶科木本植物,風馬牛不相及。大約是茶味之苦近於荼,才把“茶”也稱作“荼”吧!郭璞注云:“檟樹小似梔子,冬生葉,可煮作羹飲”。又說檟葉早採的叫“荼”,晚採的叫“茗”,也叫“荈”,也就是老葉粗茶。到唐代陸羽著《茶經》時,才把“荼”字減去一橫,寫成了“茶”,“荼”字反倒很少有人認識,害得一些唸白字的,老是把“如火如荼”念成“如火如茶”。
四 煙、酒、茶(4)
茶之正式得名如此之晚,可見飲茶也不會太早。商周青銅器中沒有茶具,漢墓出土食品中也不見茶葉,至少說明當時飲茶尚未形成一種風氣,或非生活之必須。過去曾有一種說法,認為茶原產印度,是從印度進口的。佛門多飲茶,可為明證。有人還言之鑿鑿,說是禪宗祖師菩提達摩帶來的。達摩從天竺西來,跑到梁武帝那裡談佛論禪,結果話不投機,只好折了一根蘆葦做船,渡過長江,北入嵩山,躲進少林寺的一個山洞裡,“面壁而坐,終日默然”,一坐就是九年,連小鳥在肩上築巢都沒有察覺,終於雙眉盡落,落地而生為茶葉,所以上品的茶葉又叫“珍眉”。湖北鄂西山區有“五峰珍眉”,品質甚佳,不知是否系達摩雙眉一脈相傳?其實《三國志》和《世說新語》中都有飲茶的記錄。《三國志》上講,韋曜參加孫皓的宴會,因不善飲酒,便代之以“荼荈”。《世說新語》雲,任育長到王導家做客,因不識好歹,便問喝的是“荼”還是“茗”,被傳為笑柄。可見三國兩晉時,飲茶已是上流社會的高雅習俗,那時節,達摩祖師還沒出世呢!
實際上,茶樹原產何方,是土生土長還是印度進口,抑或“中外合資”,都不要緊,要緊的是飲茶這件事,是不折不扣的中國文化。
中國人愛喝茶,和西方人愛喝酒完全是兩回事。西人飲酒乃取其汁,國人飲茶乃取其氣。西方的人體科學,注意的是體液。他們曾根據血液、黏液、黃疸汁和黑疸汁在人體中的比例,把人分為多血質、黏液質、膽汁質和抑鬱質四種型別,稱之為temperament。這個詞,究其本源,實應譯為“液質”,中國人卻譯為“氣質”,就因為中國人是以“氣”為“質”的。中國人認為,一個人的素質和品質,取決於他胸中之氣:充盈著正氣的是君子,充盈著邪氣的是小人,充盈著清氣的是雅士,充盈著濁氣的是俗物。所以我們常說某人氣宇軒昂,某人氣度不凡,某人盛氣凌人,某人一團和氣,某人帥氣,某人俗氣,某人大氣,某人小氣,某人妖里妖氣,某人怪里怪氣等等,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