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充盈天地,有清有濁,有雅有俗。就拿香氣來說,香而妖,香而豔,香而濃,香而媚者,都是俗氣。暴發戶的如夫人,濃妝豔抹,珠光寶氣,香水灑得越多,越是俗不可耐;農夫新割的稻草麥秸,被秋陽暖暖地曬過以後,則最是清香可人。因此甚至有人認為花香不如藥香,酒香不如茶香,藥與茶,才是至清至雅之物。
何況飲茶也是好處多多。茶能防癌,不像煙有害於健康;茶能醒腦,不像酒多喝亂志。所以歷來有禁酒的,有禁菸的,卻斷乎不會有禁茶的。事實上茶也是中國人尤其是中國文人雅士的愛物。中國人在家裡要喝茶,出門也要喝茶,上班後第一件事是泡茶,開會時更是人手一杯。到中國人家做客,雖有女賓來訪擺糖,男賓來訪敬菸之別,但泡茶都是必不可少的。客人來訪主人捧上一杯清茶,既禮貌周全,又全無媚態,則彼此的交往,便完全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果竟無茶水招待,那麼,不是主人不通人情,便是客人不受歡迎。“連茶都不泡一杯”,簡直等於下逐客令。
可見,茶也有交際的功能。所以,中國人不但喜歡請客吃飯,有時也要請客吃茶,比如“吃講茶”和“吃早茶”就是。吃講茶是舊社會江湖上用於擺平糾紛的一種手段,吃早茶則是如今商場上用來談生意的辦法之一。吃早茶不像擺酒宴那樣排場,又不像只有清茶一杯那樣寒酸。過於排場,談不成事情;過於寒酸,又不好意思,只有吃早茶最為適宜。它既能讓人靜下心來認真談判,又比坐在公司裡唇槍舌劍討價還價更有人情味,更便於套交情拉關係走後門,還能順便解決一下早餐問題,豈非妙不可言?當然,無論搞陰謀,抑或談生意,也確乎可以藉此沖淡一點血腥或銅臭。
至於清朝官場,則又是一番風味。待客之茶,只作擺設,並不真喝。如果長官談得不耐煩,要下逐客令,便會端起碗來,說聲“請喝茶”。這時,你最好自己知趣,起身告辭。即便不告辭,長官身邊的聽差也會拉長聲調大呼“送客”。這一絕招,不知是誰的發明,也真虧他想得出。可見,喝茶也好,飲酒也好,吸菸也好,吃飯也好,在中國確實是一種文化現象。不過本章已說得不少,讀者諸君恐怕也要不耐煩了。那就還是“端茶送客”吧!
一 文明與野蠻(1)
人命關天
吃飯是頭等大事,穿衣這事也不小。
有句老話,叫“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老話也不一定就對。人生在世,豈能就是“吃穿二字”?但人活在世上,不能不吃,不能不穿,倒也是事實。所以,飲食和服飾,就不但都很重要,而且還有瓜葛。
奇怪,穿衣戴帽和吃飯能有什麼關係呢?偏偏就有。比如“服”,就有“吞食”的意思,如服藥、服毒。只不過只有吃藥(包括吃毒藥)才是“服”,吃別的就不算,但好歹是“吃”。還有修飾,也並不簡單地只是穿著打扮或體面好看,也和吃飯有關的。上古沒有“修”字,只有“脩”,兩字相通,脩就也就是修,而脩的本義則是“乾肉”,或加香料製造而成的乾肉。它的字形,是一個人拿著一把錘子面對一大塊肉,表示“捶而施薑桂”的意思。不管什麼肉,總要先洗乾淨以後才好晾曬,所以脩這個字又有洗滌的意思。如果把十條幹肉捆在一起,就叫“束脩”或“束脩”,是古代諸侯大夫相互饋贈的禮物,也是學生向老師致送的酬金。所以孔子說:“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修(脩)是“製造乾肉”,飾則是“擦拭飯碗”。“飾”這個字,本義是“拭”,也就是拂拭、清潔。從字形看,是一隻手拿著一條餐巾,在拂拭食品或食器上的灰塵和汙垢。《周禮·地官·封人》說:“凡祭祀,飾其牛牲”,這裡的“飾”便是使其清潔之意,不是裝飾打扮。所以修(洗滌)和飾(擦拭)也可以連起來,叫“修飾”。
修飾不是可有可無的,也馬虎不得。古時,一個人如果沒有好名聲,就叫“脩名不立”;而一個大臣如果搞腐敗,犯了貪汙罪,也不叫“不廉”,而叫“簠簋不飾”。簠(f),長方形,是一種古代食器,青銅製,有蓋有耳,用以盛黍稷稻粱。簋(gu)也是一種古代食器,青銅或陶製,圓口圓足,也用以盛黍稷稻梁。也就是說,簠是方飯碗,簋是圓飯碗。“不飾”則是“不常擦拭,沒弄乾淨”。飯碗既然弄不乾淨,當然要“丟飯碗”啦!
又豈止是會丟飯碗,弄得不好,還會掉腦袋。春秋時,一個名叫諸師聲子的人就差點因此而腦袋搬家。因為他在參加國君的宴會時,穿著襪子就登上了酒席,於是他的國君衛出公便勃然大怒,喝令“推出午門斬首”。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