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一樣的舒服日子——發毛毯和襪子,暖暖和和的,也不會受潮,有黃油和煉|乳吃,每週兩頓羊肉,每天一個雞蛋,水龍頭從不斷水,一點小毛小病小破皮都有藥治。哪怕只是屁股癢癢,或給馬蜂蜇了一下都可以要求治療,用不著害臊。也沒什麼活幹,就是來來回回沿主幹道行軍。部隊給那個喝牛奶長大的男孩的錢要比他父親掙的多得多。他父親在茶場給人跑腿,每天天不亮就背上一隻巨大的錐形簍子出門,簍子裡分成好幾格,翻山越嶺,太陽落山才能回來。簍子裡這時已塞滿了一層層的蔬菜和一隻活雞,雞不停地啄著蓋在上面的粗布;還有雞蛋、衛生紙、肥皂、髮夾和信紙,那些高貴的夫人會在紙箋上寫道:“親愛的女兒,這裡美極了,美得讓人覺得孤獨幾乎也是可以忍受的……”
於是他宣誓對女王效忠,開始了他的家族參與英國戰事長達一百多年的征程。
起初,那些徵兵時的許諾確實不假——基恩的曾祖父只需要行軍巡邏就可以了,他這樣滋潤地過了不少年,娶了個老婆,生了三個兒子。可後來他被派往美索布達米亞,土耳其人的子彈把他的心臟打成了篩子眼兒,他失血過多死在戰場上。為了讓這家人的收入不至受損,軍隊好心地招募了他的大兒子,那時他家那頭出名的水牛已經死去,新近入伍的這位身子骨有點單薄。印度籍士兵在緬甸、直布羅陀、埃及和義大利進行著殊死奮戰。
一九四三年,離他二十三歲生日還差兩個月,這個身體瘦弱計程車兵戰死在緬甸,他們正意志不堅地為保衛英國而同日本人作戰。他的弟弟隨之入伍,很快死在了義大利。他根本沒參加戰鬥,當時英國的主力部隊駐紮在佛羅倫薩郊外的一座別墅裡,他在為他們做杏子果醬。要六個檸檬加四茶杯糖。在一派毫無危險的義大利鄉村風光中,他攪拌著罐中的果肉,雉雞飛過橄欖樹和葡萄藤蔓,抵抗軍在樹林裡挖到了塊菌。這是一個讓人心曠神怡的春日,接著,炸彈扔了下來——
基恩很小的時候,某一天,在噶倫堡的汽車站,他們家族最後一個入伍軍人從長途車上下來,他缺了一根腳趾。沒有人記得他,最終,基恩父親的童年記憶復活了,認出了他,讓基恩喊他叔叔。他和基恩一家住在一起直到死去,但他們從不知道他曾去過哪裡,和哪些國家打過仗。對於他這一代人來說,遺忘要比記憶容易得多,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是如此。孩子們越是追問,他們忘記得就越多。有一次基恩問他:“叔叔,英國什麼樣?”
失落 第二十三章(2)
他說:“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從來沒去過。”
在英國軍隊服役這麼多年卻從未去過英國!這怎麼可能?他們原以為他發達了,把他們都忘了,過著倫敦老爺式的日子……
那他都去過哪裡呢?
叔叔不願說。每隔四個星期,他會去趟郵局領取每月七英鎊的退休金。多數時候他就坐在摺疊椅上,面無表情,沉默不語,頭不時轉動一下,像向日葵似的,以一種智障者的堅持毫無目的地朝向太陽,他生命中唯一的目標只是要將臉的移動軌跡與日光的軌跡相吻合。
從那以後,他們家族開始靠教書為業。基恩的父親在大吉嶺旁邊的一所茶場學校裡教書。
故事就講到這裡。賽伊問道:“你父親呢?他什麼樣?”可她也沒追著問。畢竟她明白故事都是要結束的。
夜晚天氣已經轉涼,天黑得也早了。賽伊很遲才往回走,腳下磕磕絆絆地找著路,她在波特叔叔家門口停下借電筒。“那個帥小夥呢?”波特叔叔和卜提神父拿她逗樂。“天啊,那些尼泊爾小夥子,高高的顴骨,寬寬的肩膀,那手臂的肌肉!賽伊,他們能幹著呢,砍樹,搭籬笆,拎箱子……唔唔唔。”
賽伊總算走回了卓奧友,廚子正提著燈籠在門口等著。他裹著一層層的圍巾和毛衣,只露出皺巴巴的臉,眼睛氣鼓鼓地瞪著。“我等啊,等啊,等啊……天都這麼黑了,你還不回家!”他一搖一擺地走在前面,沿小路往房子走去,不時回過頭,嘴裡嘟嘟囔囔的,像個女人。
“你不要煩我了!”她說,平生第一次發覺家人和朋友真是纏人,而她已在愛情中找到了自由和空間。
失落 第二十四章(1)
甘地咖啡館裡總是燈光黯淡,這樣可以很好地掩藏汙垢。這裡遠離那個文化融合的時尚——山羊乳酪和羅勒薩莫薩三角餃,芒果瑪格麗特雞尾酒。這裡是最正宗的印度,大眾化的印度,可以點個全套,地鐵線上的某一站下來,甚至打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