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兒,二十來歲還未能自力更生,住在阮四妻子孃家中,阮四每月都要往家中寄錢當做兒子的生活費,兩家亦時常有書信往來,所以,說是阮四老家來的信,不會引人起疑。
而更重要的是,筱桂仙清楚的知道,阮四是阮家的老管家,從阮克還只是南方督軍時便跟隨左右,是如今阮府唯一一個不屬於也不急著巴結阮文臣的人,所以,筱桂仙相信,阮四若看到這封信並非寄給他而是寄給阮素臣,定會想辦法交給阮素臣,亦不會向阮文臣稟報。
只有這樣,這封信才能順利到達阮素臣手中。
那麼,她為何要寫信給阮素臣呢?信中,又是什麼內容?
她並不想這樣。筱桂仙在心底道。
在得知寶齡被阮文臣的人軟禁用來作為要挾阮素臣的籌碼時,筱桂仙是真心想就救寶齡出來,亦是真的替寶齡擔心,怕她受到傷害。
但,當她救出了寶齡,看著寶齡安然無恙時,心底那絲深深的嫉妒卻遏制不住地蔓延開來,快要將她燒燬。
所以,當寶齡回答想要返回蘇州時,筱桂仙遲疑了,她很清楚,顧府是那麼明顯的所在,只要那個人有心,要想找到寶齡,是輕而易舉的事,於是,她以外頭暫時還不安全的理由,拖延住了寶齡,猶豫再三下,又寫了這封信。
只有這樣,才能將寶齡永遠帶離那個少年身邊吧?
筱桂仙並不是一個心思狠毒、自私自利的女子,此刻做這一切,心裡終究是抑鬱的,但,那種付出所有卻得不到,而有人輕易便得到了的妒忌,那麼深入骨髓,摧毀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並不再奢望他能愛上他,甚至連最後一絲留在他身邊的希望也化為泡影,這一切,她原本就料到,但此刻卻又完全不同。
那個少年,他從來都是冷酷無情的,所以他的冷漠、他的拒絕她都可以當做不在意,但當她發現他惟獨對寶齡不一樣時,卻再也無法承受……
那是一種愛過的人,才明白的微妙心理。
愛上一個人,不奢望他接受,只要遠遠地看著他便好,這些,都是假的,那是因為,還沒有出現另一個人。當看到他真心愛上了另一個女子時,又怎麼會沒有心痛?
愛,是一把雙刃劍,能成全一個人,亦能毀了一個人;愛是酒,對相愛的人來說是美酒,對單戀的人來說卻是毒酒,只是縱然是毒酒也含笑飲下,墮入魔道,萬劫不復也甘之如飴。
筱桂仙慢慢地轉過身,便看到寶齡虛開一條門縫,四下張望一下,飛快地走出來:“筱桂仙,剛才那個馬伕可是幫我送信去了?”
當寶齡決定暫時與筱桂仙同住後才發現,這裡早已不是蘇州,而是南京境內,想必是阮文臣那夥人趁她昏迷時帶她從蘇州回了南京。而她所住的這間茅屋,居然是在一座山的半山腰裡,平日除了鳥雀與偶爾幾個樵夫經過,便無人往來。所以寶齡方才在屋裡看到筱桂仙交給那樵夫一封信,便以為,那是她叫筱桂仙幫忙寄往蘇州報平安的信。
筱桂仙凝視寶齡片刻,幽幽一笑:“是啊,很快,顧府的人便會知道你平安無事的訊息了。”
寶齡微微鬆了一口氣,笑道:“外頭冷,桂仙姐,進屋吧,昨日的戲還未唱完呢。”
筱桂仙望著寶齡的背影,神情複雜,接著,從懷裡摸出另一封信,手指慢慢地蜷縮起來,將那封信一點點地揉碎,丟棄於草叢中。
寶齡走進屋,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望著窗外出了神。茅屋到底比不過顧府,就連在莫園時,雖地方不大,但應有的東西譬如暖爐、密室的窗戶,還是一應俱全。而此刻,山間嚴寒露重,窗戶早已有些鬆動,冷風透過窗縫鑽進來,叫她生生地打了個寒戰,不知怎麼,忽地想起,此刻,莫園中那塊青石怕是冰冷得無法坐了吧?
邵九,此刻,又在做什麼呢?
天色漸沉,一輛馬車朝城門外疾馳而去。
車內,陸離目光轉向另一側安然而坐的少年。少年面容蒼白,下頜消瘦得猶如某一種利器,彷彿一眨眼,便能飛出一刀,但縱然他微閉雙眸,有些慵懶地靠在那裡,渾身流動的氣韻卻依舊叫人無法忽視。那是一種表面的孱弱無法遮蓋的光華,從內而外,一點點地散發出來,奪人心魄。在馬車強烈地顛簸下,他眉心飛快地一蹙,隨即唇邊泛起一抹苦笑,身體微微朝前傾。
陸離皺眉:“公子怎麼了?”
“無妨。”邵九淡淡道,“這樣,舒服一些。”
陸離的目光一動不動,帶著一絲深深的迷惑。當他在為找寶齡的下落而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