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嗎往右拐?〃車伕不以為然地問,〃你看見路了?馬是人家的,套包不是自己的,拼命趕吧!就這麼回事。〃
我覺得車伕在理。我說:〃真的,為什麼你以為村子就在附近呢?〃
〃因為風正從那邊刮邊來,〃過路人回答,〃我聞到了煙味,這就是說,村子就在附近。〃
他的機靈和敏銳的嗅覺使我吃驚。我叫車伕趕過去。馬匹在深深的積雪裡艱難拔腿前行。雪橇緩緩移動,時而碰上雪堆,時而陷進坑窪,忽左忽右地顛簸,真好比一條小船在波濤洶湧的海上航行。沙威裡奇一個勁地嘆氣,時不時碰碰我的腰。我放下簾子,裹緊皮大衣,閉目打盹。大家不說話。
狂風呼呼叫,雪橇緩緩搖,彷彿給我催眠似的。
我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只要把我生活中的奇異情節跟這個夢相參照,直到如今我還覺得這個夢是個兆頭。請讀者原諒我,因為,憑經驗大致知道,雖然全都儘可能對迷信偏見表示鄙夷,但為人總會有點兒迷信。
當時我心靈和感覺還處在那樣一種莫名其妙的狀態,現實隱去,幻覺頻生,二者又若明若暗雜然紛呈,渾然一境。我分明感覺到,暴風雪尚未停息,我們正在雪原上亂闖……可我又突然看見一扇大門,我們駛進了這家莊院。我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生怕父親發怒,怕他責怪我這次不得已又返回到父母庇廕之下,怕他責怪我故意將他的教導當作耳邊風。我心中忐忑,跳下雪橇,抬頭一看:母親站在臺階上迎接我,愁眉苦臉。〃輕點,〃她對我說,〃你爹病危了,想跟你訣別。〃我嚇壞了,跟著她走進臥室。房間很暗,床邊站了好些人,一個個面帶愁容。我輕輕移步到床前。母親掀開帳子說:〃安德列·彼得洛維奇!彼得魯沙來了。他聽到你生病以後就掉轉頭往回趕。你給他祝福吧!〃我跪下,睜大眼睛注視著病人。怎麼回事?……床上沒有我父親,卻躺著一個黑鬍鬚的漢子,他笑逐顏開地瞅著我。我摸不著頭腦,回過頭問母親:〃怎麼回事?他不是爸爸?憑哪一條我要這個莊稼漢給我祝福?〃〃反正一樣,彼得魯沙!〃母親回答,〃他是你主婚父親,吻他的手吧!讓他給你祝福……〃我不幹。這時,那漢子從床上一躍而起,從背後拖出一把斧頭來,朝四面亂砍。我想逃……但跑不動。房間裡盡是死屍,我磕磕碰碰撞上了一具具屍體,在一灘灘血泊中間滑溜過去……那個嚇死人的漢子愛撫地叫喚我,說道:〃別怕,過來!讓我給你祝福……〃我害怕,感到迷惑……突然我驚醒了。馬站住了,沙威裡奇抓住我的手說:〃下車吧,少爺!我們到了。〃
〃到了哪兒?〃我問,抬手擦眼睛。
〃到了客棧。上帝保佑!咱們差點兒撞上了院子的柵欄了。
下車吧,少爺!快下來暖和暖和。〃
我下了雪橇。暴風雪還在繼續,不過勢頭已經減弱。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店主在大門口迎接我們,提一盞馬燈,領我進了正房。這間房子很小,但卻很乾淨,點了一枝松明。牆上掛著一杆長槍和一頂高高的哥薩克皮帽。
店主人是個雅伊克哥薩克,看樣子,六十來歲,氣色很好,身體健旺。沙威裡奇手捧食品盒隨後進來,他拿來火,要燒茶。我從來沒有象此刻這樣想喝茶了。店主人出去張羅去了。
〃那個嚮導在哪兒?〃我問沙威裡奇。
〃這兒,大人!〃一個聲音從我頭上回話。我抬頭一看,但見高鋪上一部大黑鬍子、兩隻閃爍的眼睛。
〃怎麼,老兄,凍壞了吧?〃
〃叫咱家怎地不凍壞?只穿一件粗呢襖子哩!本來還有件羊皮褂子,可隱瞞真情倒是罪過,昨晚押給酒店老闆了。原以為冷得不厲害。〃
這時店主人進來,捧了個熱氣騰騰的茶炊。我請向導也來喝杯茶。那漢子從高鋪上下來。他的儀表我覺得非常出色:四十歲左右,中等身量,精瘦,寬肩膀,一部大黑鬍子,中間偶有幾根白絲,一雙大眼睛很靈活,炯炯有神。臉上的表情,看了令人著實非常愉快,但又帶點狡詐味兒。頭髮剃成一個圈,穿一件粗呢短褂子和韃靼人的肥大的燈籠褲。我端杯茶遞給他,他抿了一口,皺起眉頭。
〃大人!請做做好事,叫杯酒來吧!咱家哥薩克可不慣喝茶。〃
我樂意滿足他的要求。店主人從櫥子裡取出一個大酒瓶和一隻大杯子,走到他跟前,盯住他的臉:
〃哎嘿!〃店主說,〃你又到我們這邊來了!你從哪兒來?〃
嚮導意味深長地使眼色,用順口溜回話:〃飛進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