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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下早已醒了,但見周圍床上沒有動靜,不敢一個人起床。正彷徨間,耳聽得房門“吱呦”一響,銀灰色的晨光中,一條身影閃了進來,何安下登時閉眼,臥在床上一動不動。
俞喜仁站在床前,頗為躊躇,萬一這小孩不能領會自己的美意,倒顯得自己神神叨叨了。看這小孩一動不動,似是睡得正香,俞喜仁嘆了口氣,心道:“也罷。”躡手躡腳遛了出去。
走到院中,忽覺得身後似有動靜,俞喜仁保持步伐,猛然回頭,余光中瞥見一條矮小身影飛速地躲進水井臺後面。過了一會,井臺後露出一個小腦袋,見俞喜仁還在,驚叫了一聲,又縮了回去,分明是何安下。
兩人隔著十多米,僵了許多分鐘,俞喜仁終於走過去。何安下慢慢從地上爬起,笑道:“俞先生,您剛才是要叫我起床吧?”俞喜仁忙道:“是啊是啊,你想不想出去玩?”
前傳 2、龍頸道觀
河面起了霧,將兩岸景物包裹成白莽莽一團。何安下立在船頭,忽覺著有股涼意自腳心襲上小腹,引來一陣疼痛,急忙鑽入船艙。
俞喜仁靠在船壁上閉目打盹,兩隻耳朵被船窗透進來的涼風打得通紅。何安下大叫:“俞先生,壞了!”俞喜仁大驚:“什麼?”何安下:“肚子疼。”
俞喜仁沉默半晌,從身下取出坐墊,喝道:“抱著!”
見俞喜仁威嚴無比,隱含著一股怒氣,何安下不敢多言,糊里糊塗地抱著坐在一旁。俞喜仁再次眯起雙眼,一層紅潤染上面容。
坐了多時,何安下叫一聲,語調悽慘。俞喜仁睜開雙眼,見何安下抱著墊子在船板上滾來滾去,忙伸腳一橫,將他擋住。
“俞先生,我肚子好疼啊!”“我知道你肚子疼,所以我才讓你抱著個枕頭嘛。”“枕頭有什麼用嘛?”
“……往疼的地方壓一壓。”
何安下從未坐船出過遠門,站在船頭過久,中了江水陰寒。俞喜仁早知道何安下呆在艙外會有受涼鬧肚,但不想掃他的興致,想過會再說,便練起龍頸山道士的功法來,漸漸的,體內氣機鬆鬆洞洞,說不出的舒服,對於此事也就忘了。
不料寒氣如此猛烈,一個枕頭絕難解決,見他冷汗淋漓,俞喜仁想到自己練的功法。
自己學起來千辛萬苦,奉獻了許多銀兩,經歷了諸多為道士們端夜壺、跑腿等“有沒有誠意?”的考驗,方才學得。尤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在傳授完畢時,道士竟然說:“此法至高無上,而你資質欠佳,能有一分收效已是難得。”費盡苦心,竟然換來個“你練了也是白練”的潛臺詞,心中窩囊之極。
俞喜仁懷著憤恨練功法,十來天過後,體內氣機層層變化,逐漸曉得其中味道,滿腹的牢騷化為感激,始信天外有天,資質之說不謬。
該不該將這功法傳給何安下,俞喜仁心中嘮叨不已:“俞喜仁啊,這個小孩憑著肚子疼,就要得到道家大法啦!與你當年的辛苦比起來,天理何在?”轉而又想:“俞喜仁啊,用道門大法來治肚子疼,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吧!”
冷靜下來,覺得自己始終有一種想教這孩子的衝動。於是,一咬牙,說:“就這麼定了!”一口咬下,滿嘴牙響,立時鑽心疼痛,暗道:“我就不信好心沒好報!”當即扶起何安下,說:“翁然如雲霧之四塞……”
陽光消散水霧。
何安下閉目坐在船艙之中,感覺陽光似乎滲進面板,點點滴滴滲進體腔。積鬱在腹中的寒氣,如同江面上的煙霧,隨著太陽昇起,被一縷縷光亮擊碎、融化。
俞喜仁坐在一旁,口含熱茶,藉以抵抗牙痛,注意到何安下面部泛起神秘的笑容。
俞喜仁教何安下的是明代道書《性命圭旨》上的口訣:“翁然如雲霧之四塞,驟然如風雨之暴至,恍然如盡夢之初覺,渙然如沉痾之脫體,如男女之相親,如澡浴之剛起。”
何安下瘦弱的兩臂挽在小腹,打坐的姿勢很不標準。俞喜仁卻覺得非常欣慰,自己隨便一教,有人竟然學得如此認真,不由得以師長的心態打量著何安下,暗道:“陪你練一會。”俞喜仁一挺脊椎,雙膝盤上,眼皮慢慢垂下。
俞喜仁與何安下端坐在船中草蓆之上,一大一小兩尊身軀,姿態一致,嘴角上掛著一樣的笑容。
傍晚時分,船到龍頸山下。
俞喜仁跳下船,小腿一震,覺得腹部堅實,迴腸蕩氣。幾個時辰的靜坐練功,令精力格外充沛,不由得興起:“安下,腿上有沒有勁?”
“坐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