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部分(2 / 4)

別人的鞋子,胡亂地踏在別人身上,在離開別人頭部不到一尺的馬桶上很響地小便。女性所有的那種害羞的感覺,在這些被叫做“豬玀”的人們中間,似乎已經很遲鈍了。她們會半裸體地起來開門,拎著褲子爭奪馬桶,將身體稍稍背轉一下就公然在男人面前換衣服。

那男子虎虎地向起身慢一點的人的身上踢了幾腳,迴轉身來站在不滿二尺闊的樓梯上,向樓上的另一群人呼喊:“揍你的!再不起來?懶蟲!等太陽上山嗎?”

蓬頭,赤腳,一邊扣著鈕釦,幾個還沒睡醒的“懶蟲”從樓上衝下來了。自來水龍頭邊擠滿了人,用手捧些水來澆在臉上。“蘆柴棒”著急地要將大鍋子裡的稀飯燒滾,但是倒冒出來的青煙引起了她一陣猛烈的咳嗽。她十五六歲,除了老闆之外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手腳瘦得像蘆柴棒一樣,於是大家就拿“蘆柴棒”當了她的名字。

這是上海楊樹浦福臨路東洋紗廠的工房。長方形的用紅磚牆嚴密地封鎖著的工房區域,被一條水門汀的小巷劃成狹長的兩塊。像鴿籠一般,每邊八排,每排五戶,一共是八十戶一樓一底的房屋,每間工房的樓上樓下,平均住宿三十多個人。所以,除了“帶工”老闆、老闆娘、他們的家族親戚和穿拷綢衣服的同一職務的打雜、“請願警”等之外,這工房區域的牆圈裡面,住著二千個左右衣服破爛而專替別人製造紗布的“豬玀”。

但是,她們正式的名稱卻是“包身工”。她們的身體,已經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包給了叫做“帶工”的老闆。每年——特別是水災、旱災的時候,這些在日本廠裡有門路的帶工,就親身或者派人到他們家鄉或者災荒區域,用他們多年熟練了的、可以將一根稻草講成金條的嘴巴,去遊說那些無力“飼養”可又不忍讓他們的兒女餓死的同鄉:“還用說?住的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是魚肉葷腥。一個月休息兩天,我們帶著到馬路上去玩耍。嘿,幾十層樓的高房子,兩層樓的汽車,各種各樣好看好用的外國東西……老鄉!人生一世你也得去見識一下啊!——做滿三年,以後賺的錢就歸你啦!我們是同鄉,有交情。——交給我帶去,有什麼三差兩錯,我還能回家鄉嗎?”

這樣說著,咬著草根樹皮的女孩子可不必說,就是她們的父母,也會怨恨自己沒有跟去享福的福分了。於是,在預備好了的“包身契”上畫上一個十字,包身費一般是大洋二十元,期限三年,三年之內,由帶工的供給食宿,介紹工作,賺錢歸帶工的收用,生死疾病一聽天命,先付包洋十元,人銀兩交,“恐後無憑,立此包身契據是實。”

福臨路工房的二千左右包身工,屬於五十個以上的帶工所管。她們是替帶工賺錢的“機器”。所以,每個帶工所帶包身工的人數,也就表示了他們的排場和財產。少一點的三十五十,多一點的帶到一百五十個以上。排場大的帶工,不僅可以放債,買田,造屋,還能兼營茶樓、浴室、理髮鋪一類的買賣。

四點半之後,當晨光初顯的時候,水門汀路上和巷子裡,已被這些赤腳的鄉下姑娘擠滿了。她們有的在水龍頭旁邊舀水,有的用斷了齒的木梳梳掉緊粘在頭髮裡的棉絮,有的兩個一組兩個一組地用扁擔抬著平滿的馬桶,吆喝著從人們身邊擦過。帶工老闆或者打雜的拿著一疊疊的名冊,懶散地站在正門出口——好像火車站剪票處一般的木柵子前面。樓下的那些席子、破被之類收拾了之後,晚上倒掛在牆壁上的兩張板桌放下來了。十幾只碗,一把竹筷,胡亂地放在桌上,輪值燒稀飯的就將一洋鉛桶漿糊一般的薄粥放在板桌中央。她們的伙食是兩粥一飯,早晚吃粥,午飯由老闆差人給她們送進工廠。所謂粥,是用鄉下人用來餵豬的豆腐渣加上很少的碎米、鍋巴等煮成的。粥菜?這是不可能有的。有幾個“慈祥”的老闆到菜場去收集一些菜葉,用鹽一浸,這就是她們難得的佳餚。

只有兩條板凳,——其實,即使有更多的板凳,這屋子也不能同時容納三十個人吃粥。她們一窩蜂地擠攏來,每人盛了一碗,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路上和門口吃。添粥的機會,除了特殊的日子,比如老闆、老闆娘的生日,或者發工錢的日子之外,通常是很難有的。輪著擦地板或倒馬桶的,常常連一碗也盛不到。洋鉛桶空了,輪不到盛第一碗的還捧著一隻空碗。於是老闆娘拿起鉛桶到鍋子裡去刮一下鍋巴、殘粥,再到自來水龍頭邊去衝上一些冷水,用她那剛梳過頭的油手攪拌一下,氣烘烘地放在這些廉價的“機器”們前面。

“死懶!躺著死不起來,活該!”

十一年前內外棉的顧正紅事件之後,尤其是四年前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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