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也可以被看作成人世界的折射,或者說,它是成人世界的寓言。
《星》:寓言具體指的是什麼?
張:我認為孩子一出生,就已經具備了完整的靈魂和尊嚴。孩子的世界與成人的世界是一樣的,孩子的心裡也有群體和個人之分,但孩子的孤獨更加悲哀。所以我在電影的後半部,做了一個變奏的處理。影片的前半部分顯得輕鬆幽默,但我不希望我的電影僅僅給大家帶來快樂和愉悅,同時也能給大家帶來一些思考,這個思考就是:兒童的世界是值得我們大人尊重的,童年的世界是值得我們回憶的,童年的世界是能夠給我們成人的世界、成人的思維帶來一定參考意義的。
《星》:那麼變奏是從哪個地方開始的呢?
張:影片最重要的一幕是方槍槍在夢遊之後,把自己夜裡的遺尿留在了南燕的床上,隨後老師們把他抱走,讓他站在一張桌子上,把他圍在中間。這時大家可以看到一個很長的方槍槍的特寫,是他從笑到哭的過程,這裡就是變奏的開始,它代表著方槍槍的轉變。這其實是我拍這部電影前最早想到的一個鏡頭。
《星》:拍這部電影的時候,它對你本人有什麼影響?你覺得自己拍攝前後有什麼變化?
張:我在拍攝的過程中是很幸福的,我的幸福在於:王朔是我的好朋友,他不僅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小說我也十分喜歡;在拍攝的時候,我看到董博文,還有我的女兒寧元元在鏡頭前走來走去,一方面我因為能看見女兒感到非常幸福,因為我既可以工作,又能看到她,然後我看到董博文,我又好像能看到王朔的童年——當然《看上去很美》是小說,但它的某些地方可能也和王朔的生活有關係,這些讓我常常都有一種似夢非夢的感覺。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回到了童年。在拍攝的過程中我一直感覺在夢境和現實之間交錯。這一切給我帶來的愉悅和幸福,實際上是沒有辦法比喻的,雖然這個電影拍的時候非常非常艱難。
張元 飽滿的靈魂和感情(4)
《星》:艱難主要是指演員的控制方面吧?
張:對,畢竟他們還是小朋友,你看剛才“方槍槍”又不高興了。
《星》:有沒有哪一幕讓你覺得特別難拍?
張:南燕和方槍槍兩人上廁所那一段,我們要他們走快點,他們卻慢吞吞,叫他們慢,他們又快起來。後來我們透過他倆身上的無線麥克風偷聽到,原來他們是商量好了故意使壞,和我們對著幹,後來那一場拍了十幾條,大家都累得夠嗆。
《星》:有人指出,在小說中,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是清晰的,但電影的時代背景卻好像被故意抹去了,為什麼這麼處理呢?
張:因為我發現了一點,無論是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八十年代,抑或今天和未來,孩子和孩子之間的關係,孩子和老師之間的關係,是不會變的。也許有人會說,現在老師沒有電影裡那麼厲害,也有人會說現在根本沒有這樣的老師,或者提出疑問,說現在的小朋友之間到底是不是這樣的關係。但不管怎麼樣,幼兒園的作用都是把一個孩子變成人,慢慢地把他們同化,慢慢地把他們規則化,慢慢地讓他們融入社會,失去自己的靈魂,變成一個和大家一樣的人。
《星》:你覺得這樣是悲劇嗎?
張:不見得。因為你要生活。作為記者,你可能每天都要去做採訪;正如我作為導演,必須很認真地回答你的問題。就像剛才玩摩托過山車一樣,明明知道很驚險,會讓人懼怕,但你還是想去體驗。人生就是這樣,明明知道我們要死,卻還是需要變成一個人去奮鬥。
《星》:你說這部電影是兒童演的電影,這等於說它是兒童片嗎?
張:什麼是兒童片?我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我一直不想把一個電影分成藝術片還是商業片,兒童片還是成人片,因為我喜歡越界的電影。
有人說“我看不懂這部電影”,不懂就要思考,如果不思考怎麼能懂?內地的教育習慣和思維習慣,讓很多人在看電影的時候,希望導演給出一個明確的主題,就像上小學的時候總結課文中心思想一樣。然而一部好的作品,一部偉大的作品,不能僅僅只說一件事情,它應該是寬泛的、涵蓋了多方面的東西。《看上去很美》裡有教育問題,有成長問題,有個人獨立問題,有關於自由的問題,有關於規定的問題,有人的成長,裡面既有喜劇,也有悲劇,它是複雜的,有很多層次的。
《星》:你希望觀眾能看到這裡面的不同層次。
張:對。我希望大家能夠真正地進入我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