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是連隊的老職工薛二,在自個兒家裡被人殺了。保衛幹事巡夜,恰好從他家門前經過,發現燈亮著門開著,雪地上有一串腳印兒,奔著大路去了。低頭辨認,那腳印上沾著些紅,用手一摸,黏呼呼的,是血。高度的革命警惕性,促使他立刻他衝了進去,一看,薛二歪倒在桌邊,脖子上被紮了一口子,血流了一地,身子還軟著,人已經沒氣兒了。
薛二的家,就在基幹排宿舍的房後,只隔著一條小路和一個菜園子。
陸德仍然有點將信將疑——就在知青們玩牌吵鬧的這個時刻,有人被殺了。就在離他們幾十米之外的地方,有人殺了人。這,這怎麼可能嘛?
他家人呢?有人問。孩子早都睡下了,一個個睡得像頭小豬,他老婆是個癱子,還啞巴,衝我啊啊地揮胳膊,披頭散髮的,像是給嚇魔症了。保衛幹事說著說著就突然發了火:還問啥問,有完沒完?階級敵人這麼猖狂,我一個人能追上嗎?我一個人能擒住兇犯嗎?考驗基幹排的時候到了,我現在命令,子彈上膛,三個班立即分頭往不同的方向追擊!堅決不能讓那兇殺犯跑了!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急急四散開去。
雪已經停了。從雪地微弱的反光中,隱約可見公路上有一串剛踩下的腳印,往鎮子的方向歪歪扭扭地蹣跚而去。陸德幾次彎下腰,趴在地上琢磨,心裡納悶著,那腳印為何竟然如此沉重凌亂,新鮮的雪地上,能看出鞋窩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跌跌撞撞磕磕絆絆地走著。忽然出現一大片塌陷的雪印,手電棒的亮光清晰地照出了雪地上一個曾摔倒過的人形,好像又掙扎著爬起來,繼續踉蹌地往前。陸德心想,難道這兇犯也是受傷了麼?卻又為什麼不再有血跡留下?薛二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一向為人敦厚甚至怯懦的薛二,與此人發生了激烈的衝突?搶劫麼?一貧如洗的薛二,家中有什麼財物可值得兇犯動刀殺人?情殺麼?就薛二那個癱老婆子……
何以解憂(2)
腳印突然往路邊歪斜過去,然後消失在柳茆叢下的排水溝裡。
嘩啦啦一陣槍栓上膛的聲響,五六個電棒的亮光朝溝裡掃射,聚攏在溝底的一堆黑影上。電棒哆嗦著忽明忽暗,勉強能看清那黑影有個人形,是躺著的。班長壯了膽對那人大聲吆喝:不許動!黑影沒動靜;又喊:舉起手來!還是沒動靜。班長的聲音都撕劈叉了:你再不投降,我們就開槍啦!只聽得棉靴大頭鞋把雪地跺得一片嘎嘎響,衝著大溝合成了包圍圈,很有陣勢的。可黑影仍是一動不動。班長忽然把手掌舉到嘴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大家都安靜了,屏住了氣。一會兒,就聽見從黑影那兒,傳來了高一聲低一聲呼嚕呼嚕的鼾聲。情況頓時發生了變化:那不是個人,是一頭豬。
大夥轉臉互相看著,都有些尷尬。班長猶豫著,小聲嘀咕說,要不,還是得有個人下去看一看的好,才剛的公路上,明明是人的鞋印兒,也沒見著有豬爪子印兒呀……
人都吵吵著要爭著往下下。陸德低低一嗓子:躲開!就都給他讓開了一條道。
陸德抓著柳茆子趟著雪滑到溝底,輕手輕腳地接近了那個黑影。呼嚕聲越發地響了,陸德豎起耳朵,怎麼聽怎麼也不像是頭豬,而是個人。再靠得近些,電棒一溜掃過去,看見了一隻鞋,又看見了一隻手套,再看見了一頂狗皮帽子,只是不見臉,那身子是趴著的,倒臥在雪溝底上。陸德心想,這必是個人了,也沒聽說豬八戒取經往北走哇?他小心繞到狗皮帽子的上風頭,用鞋尖踢了那東西一腳,只聽鼾聲依舊,只是不動彈。他壯壯膽,伸出一隻腳用力把那身子一傢伙踢翻過來,手裡那隻四節一號電池的長筒電棒,如同一隻小型探照燈,將那人的臉照得慘白如雪。
陸德一下愣在那兒。
竟然是老鷂。真是老鷂。老鷂的門牙往外撅撅著,離老遠都看得見。你瞧他的嘴張那老大,牙撅在外頭,牙縫裡都塞滿了雪沫。他睡得可真香呵,鼾聲山呼海嘯的。臉上那一道道灰黑色的褶子裡,平日總是藏著洗不淨的煩惱,可這會兒,那皺紋都被鼾聲撐開了,面孔倒像塊冰似的光溜。
陸德接著看見了老鷂胸前的血跡,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血跡摸上去凍得發硬,看來是新鮮的,褲腿和鞋上也都是血,就像一個貨真價實的殺人犯。陸德的腦子嗡地一響,他對自己說這絕不可能!老鷂怎麼會殺薛二呢?誰都也許會殺薛二,就是老鷂不會殺薛二!
班長在公路上晃電棒,喊話說陸德你咋的了?那東西是人是豬,你倒是說話呀!你就是犧牲了,也該先喊個口號吧!
陸德遲疑地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