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與他說及自己的事,怕是要被他剝光心思了。
雖然此時輦車四周的擋風皮簾都已垂下,但如此與葉正名話鋒對刺,而顯然自己是漸漸趨於被動,王泓的心裡不禁覺得有些古怪難平。
反觀葉正名。倒似在他心裡,也藏了屬於他的那份心思,很深很沉厚,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
或許是他平時裝束得很好,瞞得緊,所以自己雖然與他走得近,但從未動過窺測他心境的念頭。
直到此時,他的情緒不知因為什麼緣故,變得頗為古怪,才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些許心事的邊角,讓自己覺察而思酌起來。
王泓對葉正名的這種揣測,絲毫不含惡意。如果葉正名真要離京遠走,即便不論任何因素,王泓對他,仍是有些難捨之情。
而看著本該揮金如雨、過著無比瀟灑生活的葉家富大少,如今在顛簸半生後,竟用了這種偏向極端的方式,一定要離開京都,不知怎的,王泓忽然覺得,葉正名此時應該是滿心遺憾與失望。
至於使他的心境變得如此鬱悶低落的原因到底是什麼,王泓琢磨不定。但是,直到此時才靈心一動,意識到這種他人情緒的王泓,忽然很想為葉正名做一些事。
“今天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王泓沒有回答葉正名剛才的那個反問,也沒有在意他語氣中不敬的鋒芒,只是徐徐開口道:“葉叔叔,在你心裡,是不是陳擱了什麼一直沒解決的問題?”
葉正名苦笑起來,搖了搖頭,然後理了理衣襬,態度又變得恭敬起來,低聲說道:“臣,多謝殿下地關懷,感激殿下不殺之恩。車內的藥香,時間持夠了,臣也該告退了。”
他說罷,挪了挪身子,便要向二皇子王泓跪拜。
這本來是很符合皇家禮式的行為,而他話語中的前兩句,也是身為皇族,平時常常能聽到的禮敬之辭。
但此時場地不同,王泓的心境亦不同。
他既然能在葉正名面前放下皇子的尊稱,反過來還要敬稱葉正名一聲“叔叔”,自解衣帶,任由葉正名近身貼手施治,此時在四圍都被皮簾擋住外面注目的環境裡,他便沒有當葉正名是臣。
如果葉正名堅持要拿那一套禮式對他,那便隨了,但此時他已然將最後一點身位都放下了,自然是期望葉正名也能坦誠相待,但葉正名卻還不領受,他終於忍不住煩了。
王泓忽然揚手,使出全身力氣,推在葉正名肩上。正要在他面前跪伏下去的葉正名足下不穩,被他一下子推到車駕一角,撞在車板上發出“咚”一聲悶響。
葉正名微微蜷著身,面色愕然了一瞬。似乎也因此忘了後背被撞的疼痛,眉梢都未動一分。
在他緩緩上抬的瞳光裡,二皇子王泓慢慢站直身,目光筆直地看向他。壓抑著嗓音一字一句說道:“需要向本宮跪拜的人,不缺你一個。你到底在鬧什麼情緒?你究竟想幹什麼?你今天很奇怪!”
“臣心裡有鬱氣難消……難消……”不知道是不是被王泓的怒火震住了一瞬,葉正名直白地吐露出了心聲,但還沒等他說到王泓最想知道的那一處,他又強硬將話語打住。還用含著挑釁意味的口吻反問了一句:“但這與殿下有什麼關係?”
“本宮既然主動開言問了,從此刻開始,便有關係了。”王泓硬著聲說完這句話,微微俯低身靠近葉正名,語氣稍緩地又道:“究竟何事?一直以來,都是葉叔叔照料我,我還未報答葉叔叔絲毫,葉叔叔應該能體會我此時的心情。”
葉正名怔住了片刻。
待王泓的臉龐離自己極近時,他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也許是王泓在站起來的那一瞬間激起來,之前在用藥過後,血氣漸趨勻稱的雙頰,此時又現出了那種病態的紅白相間。
葉正名也是因此,覺著自己體會不到王泓此時心頭是憤怒居多,還是真的在為他擔憂,或是還有別的琢磨。
但他不知怎的,被王泓近在咫尺的目光一迫,腦子一熱,就近乎腦筋錯亂了一樣口不擇言:“你想幫我?你或許有很多辦法報答我。但就是幫不了我想做的那件事。哈哈哈……你幫不了我,你做不到……”
葉正名大笑起來時,頭一偏,避開了二皇子王泓的目光對視。但他沒有站起身,而是就勢仰面一躺,望著車頂,繼續大笑著。
他的笑聲裡漸現撕扯之音,似乎是因為笑得太大聲,損到了嗓門。
但實際上。是因為他的嗓心塞著太多苦澀,老淚鼻涕倒流回去,在那撕扯著的笑聲中,拴著葉家千餘族人死亡時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