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也映襯得紅潤有精神。細細看去,她除了臉上的皺紋不太明顯,膚色也很白皙,可那是一種少見陽光所致的白,沒有健康生動的光澤。
她的確很少為生活上的事以及身邊的事操心,因為她實在太能操心了,所以必須剝奪她操心的權力,以免她的神經錯亂累及別人。
這個女人本該有丞相府大婦的身份——當然她現在也算是有這種身份,但卻只是僕人心裡那位傳說中的大夫人。
她只是相府以大夫人的身份細緻養著、確切說應該是密切關在一處小院子裡的瘋女人。
相府留下不多的老僕人裡,偶有幾人私下裡憶及這個瘋女人的過往,雖然時隔數年,仍讓人覺得背上發寒。這令人談到後仍不禁後怕的事,便是瘋女人在她的親生兒子五歲那年。差一點親手掐死了他。
一般來說,高門大戶裡若發生了什麼事,責任追究起來,最終都會甩到最末的弱者身上承擔,卻未必是將責怪還到該負責的人身上。這也算是人類群體裡衍生的一種競爭法則,冷酷而必然。
史府出了一個瘋主人,如果不關起來。任其為禍。以後這些僕人的日子恐怕要過得異常艱辛。因而對於丞相老爺的決定,僕人們是心懷感激的。
更何況大夫人所生的史二公子如今也都有點瘋症,這對母子不能給史家貢獻絲毫助力。還淨添負擔,史老爺卻依舊照顧了他們孃兒倆衣食無憂的生活,沒有將其拋棄。
除此之外,史老爺還時常請郎中來看診。十數年不變的在心中保留一份治好大夫人的信念,甚至這個信念還穿過了周滅昭立的那段戰亂歲月。這無疑已經算是一個男人對他的髮妻情深意重至極了。
此刻,在這花廳裡見到這位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去探望過的髮妻,史靖的心情忽然有些複雜。
原本以為把她關在那處安靜的園子裡,她便弄不出什麼動靜了。她一直那樣平靜的生活下去。可能徹底康復的機會還是很渺茫,但或許能像看診過的諸多郎中說的那般,她不再發病。能延些年的時壽。
可未曾想到……
事故發生後,史靖滿心的不相信。他不相信一個神志失控的人,怎麼還有那種算計心機的控制力。
“坐吧。”史靖望向瘋女人,輕輕開口。
儘管妻子做錯了事,並且今天他叫人把妻子從那處園子裡請了出來,便是為了理清這件事,剛才他坐在花廳中沉思良久,為之煩擾的也正是此事,但到了此時,他仍沒有直面對她發火。…
跟隨在大夫人身後的還有兩名丫鬟、三個護院。
護院家丁沒有進到花廳裡來,只側身如標槍一樣立於門外兩側,互相只看對方的眼睛,絲毫不向花廳裡側目。涉及到相爺的家事,他們的知覺很敏感,態度很一致:做好本職,少管閒事。
涉事的兩名丫鬟則跟著大夫人一起進了花廳,聽到史老爺的話,她們連忙一左一右扶著大夫人在史靖座位下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史家三公子已經離開了座椅,走到大夫人面前深深行了一禮,柔和喚道:“母親安好。”
大夫人並非史信的親生母親,但他對她還是給足了禮敬。然而在妻妾不止一位的家庭裡,母親與孃親在口頭稱呼上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情份的深淺之別,怕是隻有喚出這二字的人自己心裡清楚。
從前腳邁進花廳的那一刻開始,大夫人的臉上神情就略顯呆滯,但在聽到“母親”二字後,她忽然雙肩一動,睜目道:“我認識你,你是我兒,你不聽話,該打!”
這是她在進花廳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語氣聲調明顯生僵直楞,竟是要打孩子。
剛說完“該打”兩字,她就忽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一把捉住史信因為向她作揖而伸出的手,揚起巴掌就拍打起來。
她打史信的動作,仍像一位母親捉住犯了錯的孩子的手打巴掌那樣,以並在一起四根手指的指腹一下一下砸著孩子的手心。
這對一個成年人來說,帶不來什麼傷害,但站在大夫人身後的兩名丫鬟卻驚了一下。見自己一不留神,沒有摁住忽然站起來的大夫人,才造成這後頭的事,她們頓時慌了,似是已成本能的一左一右就要拉扯。
忽然,史信出聲喝止道:“我犯了錯,就該受罰,甘願讓母親打。”
兩名丫鬟皆是一怔,看了看史信,又下意識偏轉目光,看向上座的史靖。
史靖的眉頭微微皺了皺。花廳中事態急轉,可這完全與他此時還坐在這裡,於公務繁忙中擠出來的一點時間準備清理的家事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