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她可以不發瘋,但是她說“不能寫,毋寧死”,誰說放棄生命不是一種愛的方向,選擇與卑瑣的形而下生活苟且求和,是一種勇氣,放棄也是。這才是布盧姆斯伯裡精神的驕傲絕塵處。
在那部叫做《時光》的電影裡,伍爾芙一邊走上樓梯,一邊說“I may h*e a first sentence。”這第一句話就是:戴羅薇夫人說“我要自己去買花”。自己去——不受他人干涉,她去了花店,她說,百合太蒼白了,她不要。伍爾芙,這朵英格蘭百合,亦被她自己放棄了:“親愛的倫納德,要直麵人生,永遠直麵人生,瞭解它的真諦,永遠的瞭解,愛它的本質,然後,放棄它。”至此她已經有過兩次自殺的經驗,她熟練地趟過淺水,走向河中心,邊走邊把一塊大石頭塞進口袋裡,我合上眼,耳邊是電影裡的音樂,它簡單地重複,平直地來去,並不太洶湧,像時間,回覆往返。
裡芬斯塔爾筆記(1)
一,失重。這本書,《裡芬斯塔爾*》,599頁,59萬字。很大,很厚,很重。發生的事件,人物,也都很重。裡芬斯塔爾,作為希特勒的緋聞情婦、御用導演、納粹強硬意志的影像執行人,整整半個多世紀裡,都被唾棄和咒罵。然而,最關鍵的是,她對自己罪行的悔意,輕若浮雲。這使人們無法寬恕她,她被剝奪了創作的權利。只能在非洲和海底,拍攝深海魚群、珊瑚和土著,那是唯一能逃離歐洲文明和納粹受害者聲討的角落。
八十歲時,老太太寫了這本自傳。作為這樣一個被集體仇視的人物,書裡有自辯的意圖,可以理解。類似的例子數不勝數。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老婆,安娜的自傳,裡面關於他們夫妻恩愛的段落,很大意義上,是對陀氏家族詆譭她的自衛還擊戰。托爾斯泰的老婆,出版她的日記,也是想“讓人們也聽聽我的心聲”。
這種自辯,它會汙染事實麼?讓我失重的是:在傳記裡,裡芬斯塔爾對她引發的所有事件,都是無辜的。十八歲時,一個男人為她自殺,割斷了動脈,血流滿地。後來她和導演範克、演員特倫克爾三角戀,範克跳下冰冷的河水自殺。再後來,納粹的宣傳部長戈培爾向她下跪示愛。這類很“重”的段子密佈在她的生平裡。而在她的回憶裡,這一切好像全是對方在單向施力,她只是一個靜物而已。
當然,她很美,且才華過人,這些都是重量級的籌碼。但是,用它兌換事業成功的交易過程,她輕描淡寫。惡意揣測是:她在為自己免責。善意的答案是:她是一個事業狂人,寫到雪山、星空,拍攝海底照片的段落,字句一下密集和深情起來。她會抓住手邊的一切外援,只要他們幫她完成“美”。
二,我執。絕對的個人意志,那是一架高速運作的機器。馬達強勁,不容辯駁。不順手的題材,她不拍。單戀她的,哪怕對方為她割脈跳河,也只是一口痰、一坨屎、陰溝裡的泥,她從不掩飾對他們的賤視。反之,擊中她的,她厚顏接近。她的第一個男人,或是拍高山片的範克,還有希特勒。她可以熱烈地自薦。
三,耽美。拍《意志的凱旋》時,希特勒要求她把國防軍的鏡頭放在片頭,她一下就哭了,因為那樣會破壞電影的結構。拍《奧林匹亞》時,戈培爾禁止她把錄音機放在希特勒近處,這樣就不能獲得最清晰的音效,她急得淚流滿面。拍黨內*,只有漂亮的將軍太太才能入鏡頭。這在別人做來,肯定是矯揉造作,或是神經質。在她,太匹配了。她是個耽美狂人。為了拍電影她可以玩命,骨折沒有痊癒,連滑雪都沒學會,就上雪山了。什麼都不能傷害“美”,什麼都得為“美”讓路。可惜,“美”也沒有搭救她的後半生。
四,導演。她的傳記,怎麼讀都像是一個導演的*,而不像個**。老是想起塔科夫斯基那本札記,裡面有相通的氣息。對事業的追求,拍攝過程中的艱難,津津樂道的技術攻克,集體工作時的迷醉氛圍,等等。她是一個顛倒眾生的美女。可是大部分時間,她都穿著蒙塵的工作服,脖子上掛滿了成卷的膠片 。
屈從於希特勒的強力意志,是她的錯麼?羅塞里尼、卡拉揚和海德格爾,都被原諒了。歷史的浪潮一重重退卻,唯獨她,在仇視的海灘上飽經曝曬。
裡芬斯塔爾筆記(2)
記住,她是一個女導演。這個工作,需要資金鋪墊、技術支援,它比寫作、繪畫等單人專案要高難度得多。
五,留痕。前一陣子看到有人寫張愛玲。“當憤青在高喊愛國口號時,她在幹嘛?不就是陪漢奸睡覺麼?”
我當然支援愛國青年,可是,當那些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