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慧端詳我:“兩天不見,喜寶,你有什麼地方好像變了,”她終於看到我手上的戒指,“多麼好看的戒指,新買的嗎?”
“唔。”我點點頭,“聰慧,我有點事,我要告辭了。”
聰恕說:“我送你。”
“不,不,我自己能夠回去。”我說。
喜寶 一 喜寶 一(20)
我逐一向他們告辭,勖聰憩送我到門口:“姜小姐,不送不送。”
不用她送。她父親的司機與車子在樓下接我便行了。
我開始明白勖家的毛病在什麼地方。太有教養太過含蓄太過謙讓,表面上看彷彿很美滿,其實誰也不知誰在做什麼,蒼白而隔膜,自己一家在演著一臺戲,自己一家人又權充觀眾——還有更詼諧無聊可憐可笑的事嘛。我也明白勖存姿與勖聰恕怎麼會對我有興趣。因為我是活生生的赤裸裸有存在感的一個人。
我有什麼憂慮?無產階級絲毫不用擔心顧忌,想到什麼說什麼,要做什麼做什麼,最多打回原形,我又不是沒做過窮人,有啥子損失?
哪有勖家的人這樣,帶著一箱面具做人,什麼場合用什麼面具,小心翼翼的戴上,描金的鑲銀的嵌寶石的,弄到後頭來,不知道是面具戴著他們,還是他們戴著面具。
連對嬰兒說話都要說:“謝謝”、“不敢當”、“請”。
勖存姿有什麼選擇呢?他不能降低人格往荔園去看脫衣舞,或是包下臺灣歌女。他又想找個情婦以娛晚年,在偶然的場合遇見了我——實在是他的幸運。
我的信心忽然充分起來,說穿了大家都一般空虛,至少我與老媽姜詠麗女士尚能玉帛相見,開心見誠的抱頭痛哭,他們能夠嗎?
我保證勖存姿沒有與他太太說話已有二十五年。勖太太那種慢吞吞膩答答的神情,整個人彷彿被豬油黏住了,拖泥帶水地……忽然之間我對他們一家都惡感有加,或者除了聰慧,聰慧的活潑雖然做作,可幸她實在年輕,並且夠誠意,並不討厭。或者也除了聰恕。聰恕的羞怯淪為娘娘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聰恕像多數女性化的男人,他很可愛,他對我好感是因為我體內的男性荷爾蒙比他尚多。
我不喜歡勖聰憩。對方家凱毫無意見。厭惡宋家明——他光明瞭宋家似乎還不夠,尚想改革勖家。勖存姿並不見得有那麼笨,再不爭氣的兒子跟女婿還差一層肚皮。宋家明除了得到聰慧的那份嫁妝,也沒什麼其他的好處,他應該明白。
在這次短短的眾會中我把勖家人物的關係分析得一清二楚,很有點得意。
喜寶 二 喜寶 二(1)
回到勖存姿的小公寓,他本人坐在客廳聽音樂喝白蘭地。老實說,看見他還真的有點高興。
因為我一向寂寞。
“哦,”我說:“你來了。”
他抬起頭,目光炯炯,說:“你到過我大女兒家嗎?”
“是,剛回來。”我答。
“我以為你應該知道避開他們。”
“是,我是故意上門去的。”我說:“很抱歉,你是生氣了?怕親戚曉得我現在的身份?”
勖存姿說:“我不怕任何人。你把我估計太低了。”
“或者我把自己估計過高。我尚未習慣我已把自己出售給你一個人。”
他沉默一會兒。
“我已經派人到劍橋去為你找到房子。你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動身回英國?要不要與母親說再見?”
他要把我遣回英國。這也是一個好主意。
我問:“關於我,你知道多少?”
他微笑。“你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你有什麼歷史呢?”
我不服氣。我說:“我有男朋友在英國。”
“你是指那位韓先生?”他笑,“你不會喜歡他,你一早已經不喜歡他。”
我也忍不住笑,我坐下來。“你對我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不過在英國,我也可以找到新男朋友。”
他凝視我。“總比找上我自己的兒子好一點。”
我大膽假設,“聰恕?聰恕對女孩子沒有興趣。”
勖存姿的面色一變,“他對你有。”
我說:“因為我比他更像一個男人?”
勖存姿老練地轉改話題。“你像男人?我不會付百多萬港幣送一隻戒指給男人。”他揚揚手,“看你戴著它的姿態!像戴破銅爛鐵似的。”
我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