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盒子已經開啟(3)
區委會西廂房是個二層木結構小樓,我們的房間在二樓,屋裡有兩張床,兩把扶手椅,一張三屜桌。樓前是一排楊樹,從視窗望出去,但見樹枝已經泛青,枝條上垂掛著一串串褐色的花穗。安頓好以後,李廣武就催我去理髮,我說不著急,我又不走,有的是時間。李廣武說你有多長時間沒照鏡子了,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我說那麼長時間都過來了,也不差那一天兩天。我走到掛在三屜桌上方的鏡子前面,前幾天住店的時候我洗了頭,但在草墊子上滾過幾宿,頭髮又弄得亂糟糟的,頭頂左側有一綹頭髮翹翹起來,很滑稽的樣子。“真該拾掇拾掇了。”我說。
李廣武坐在椅子上喝茶,他把帽子摘下來,和挎包一起掛在牆上。可能是由於長年戴帽子的緣故,他前額上有一道隱約可見的凹痕,在經歷了一系列變故之後,此刻我和他更像是一母所生,不僅是長相,我們在氣質上都出奇地相同,我想最明顯的區別就是我比他多了一根手指頭。
“明天早晨孤城驛有車去大連,要是順利,能趕上煙臺的船。”李廣武說,“你去剪剪頭,明早咱們一起走。”
“不是說過了嘛,我不回去。”
“你這樣亂跑能行嗎?”他把桌子上沏好的茶推給我。
“我能養活自己。”
“怎麼跟爹說,爹可是要你回去。”
“就說沒找到我。”
“下落不明瞭?”他看看我,“你想一想,爹為你擔了多大心思,你一句話就給打發了?”
“那就直說吧,我再寫封信你帶回去,這樣爹總該放心了。”
李廣武走到窗前,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窗外楊樹上有兩隻喜鵲掀動尾巴躥跳,似乎在不安分地向屋內張望。“我還給你帶了一封信,”李廣武說,“既然你打定主意不回去了,我也不想再說什麼,你是成年人了,主意自己拿。”他走到牆跟前,從挎包裡拿出一封信。
“是誰的信?”我接過那封信,一看就是郭蘭的筆跡。
“她的,”李廣武皺了皺眉頭,他甚至不願提到那個名字,“我出來的時候,爹去找過她,可能是問問你的下落吧。”李廣武冷笑了一下,“既然是給我兄弟的信,我總得給捎到啊。”
我拿著那封信,一時手足無措。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郭蘭的信。李廣武從挎包裡拿出手巾和肥皂,端著臉盆出去了。他及時地迴避了。
郭蘭現在住在一個同學家裡,她說因為她和李廣武的婚姻在當地影響太大,估計區上不會輕易讓她離婚,她也不指望誰同意,得看我的情況再採取相對應的措施。接著她又大肆攻擊我的怯懦,對我出走這件事表示“不可理喻”,她說逃避是不行的,我們得面對現實。她甚至還以她一貫的作風為我做出“表率”,說知道這件事公開的後果,但她不在乎,必要的話,她要和我“男耕女織”。
真是越怕什麼她就來什麼,她固執地一條路越走越遠。看了信我不由暗暗叫苦,心裡說嫂子啊嫂子,你可千萬別把事弄大了!我的態度也許會使事情出現轉機,起碼要讓郭蘭知道,她不惜一切追求的那件事註定不會有結果。仔細斟酌,我給郭蘭寫了一封回信,當然開頭我得叫她嫂子了,我說如果以前渾渾噩噩把你看作一個女人,那麼現在你只能是我的嫂子了。我珍惜我們的友情,同樣也看重手足之情,我哥是一個內涵豐富而又意志堅定的人,長久相處,你會發現他的長處,相信他也會對得起你。我說兩年以前我就該走,如今我哥在家,再也沒有牽掛了,我該有自己的生活,是子午山不能給我的另一種生活。在這封信裡,使用頻率最高的就是“嫂子”兩個字,我想喚回她對以往身份的記憶,她需要時間,情緒漸漸平復以後,我想她會找到自己的位置。
潘多拉盒子已經開啟(4)
晚飯後,我把寫好的信交給李廣武,他剛看了一眼就又放在桌子上,說給她的信幹嗎讓我看。我說小叔給嫂子的信,我哥當然可以看了,還得麻煩你帶回去。“自己上郵局寄去,我沒有義務給你們當郵差。”他看看錶,“快八點了,八點以後停發電機,你收拾一下,該睡覺了。”
我去洗了腳,剛回來發電機就停了,一下子顯得寂靜無聲,彷彿是缺了點什麼。李廣武已經睡下了,他的衣服搭在椅子上,我摸黑放被*服,也躺下了。走廊裡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一迭聲地嚷著找蠟燭,彷彿是下鄉的區幹部們剛剛回來。官道上不斷有馬車走過,車老闆操細嗓浪聲浪氣地唱著地蹦子小調,偶爾甩響了鞭子,吆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