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啊——吉啊——”
“哥,”我說,“你睡了嗎?”
“沒。”李廣武動了一下。
“你明天非得走嗎?”
“爹在家急得不行,還等著聽你信兒。”
“我想說說那件事,”我說,“你完全誤會了,嫂子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別說了,我不想再提,咱們還是兄弟,這就夠了。”
“你必須聽我說完,”我掀開被子坐起來,“我怎麼樣都無所謂,你不能冤枉她。”
“冤枉!”李廣武翻過身去,“她可是一點都沒想掩飾。”
“嫂子等了你四年,她好不好爹能告訴你。事情到了這一步,誰也沒想到。你就沒有錯嗎?這些年一點訊息都沒有,為什麼不往家寫封信,哪怕是託人捎個口信也行,都以為你不在了。”我說,“你以為我們的關係說不清楚,可是你並不知道實情。”我有些激動,索性下了床,趿著鞋走來走去。我說不錯,嫂子是要嫁給小叔子來著,如果我哥真的不在了,我看不出嫂子有什麼不妥,可是第二天你就回來了,嫂子不能裝出沒事的樣子,她實在是因為處境太尷尬才不得不離開。我說你要是還有點男人的寬容大度的話,就該去把她找回來,她這些年真的很不容易。
李廣武坐起來,他摸黑窸窸窣窣鼓搗了一會兒,劃火點燃了一支菸:“如果我沒回來,你真的能娶她?”
“……”
“如果我現在離開家,你還會娶她嗎?”
“可現在她是我嫂子了。”
“也許我就不該回來,”他說,“我也沒想到還能回來。剛走的時候,惦著家裡還有個媳婦,覺得自個兒挺金貴的,可是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了,”忽明忽暗的煙火中,李廣武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打孟良崮的時候,死的人成堆,機槍就架在死人堆上,那時候人就是個麻袋包。平時一起上操,一個鍋裡盛飯,洗澡互相搓背,轉眼就成了活人的掩體。後來就不把自個兒當回事了,說不定哪天攤上槍子兒,一了百了。”
“所以你就不給家裡寫信?”
“腦袋掛在褲腰帶上,寫信說什麼,告訴家裡我還沒死?”煙火又閃了一下,他把菸頭扔在地上,“後來真攤上了,沒想到我還能活過來,本來可以就地轉業,那邊正需要人。也許我該留在南方。”
“哥,”我說,“去把嫂子接回來吧,就算給她一個臺階,自己的媳婦,對錯的不算什麼。”
“我知道該怎麼辦,還是說說你吧,我回去怎麼跟爹說,說你在這學生意?”
“你看著說吧,只要能叫爹放心。”
“那就只好學生意了。”
“你帶了多少錢?”
“不多。”
“除了回去的路費,剩下的給我。”
“錢花光了呢?”
“會找到工作的。”
“出門在外的,誰也幫不了你,什麼時候在外面不如意了,就回子午山,哥也好有個伴兒,彆拗得一條路走到底。”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你這個樣子,怎麼能叫人放心!”
這天晚上我淨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彷彿是誰娶親了,一大群人簇擁著一個綠褲紅襖的女子從外面走進來,那女子自己揪下蓋頭,原地跳起來,用力拋到房頂上,她拍拍手,得意地說:“看扔得有多高!”李廣武穿一套黃軍裝,戴著呢禮帽,他走到我跟前,突然摘下禮帽扣在我頭上。我想把帽子還給他,他用力按著我腦袋,說我槍傷還沒好,你替我一會兒。然後就躲到人群裡,看我和那女子拜堂。那女子像郭蘭又不是郭蘭,磕頭的時候她斜著白眼珠瞅我,說你這叫磕頭嗎,你糊弄誰呀!我說又不是我娶親,我是替我哥的。她從我頭上摘下禮帽,把我仔細辨認了一會兒,說你哥呢,幹嗎不叫你哥過來?後來鼓樂大作,太陽昇出來,晃得睜不開眼,我費了挺大勁兒,終於把眼睛睜開了。
區委會院子裡的發電機突突響著,電燈就在我頭頂上。李廣武的床空著,被子見稜見角疊放在床上,想起他說今天要回去,他該不是走了?我爬起來,發現自己的衣服不見了,李廣武的衣服還原封不動放在椅子上。他大概是摸黑穿錯了衣服,再說我也該送送他,於是我穿上李廣武的衣服。扣扣子的時候我愣住了,原來裝在我兜裡的東西都放在三屜桌上:一支鋼筆,一個筆記本,還有郭蘭的信和賣書的錢,在這些東西旁邊,放著一個揉皺了的大信封。我把信封裡的東西倒在桌子上,竟是李廣武的證件——那個仿羊皮小本子,另有一些獎章和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