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
麻藥的勁兒慢慢散去,疼痛讓郝小好有些恍惚。屋裡除了鮮花和水果撲鼻的香味,還瀰漫著聲音,讚揚、敬佩、慶幸、感謝,華龍苑小區能來的人似乎都來了。不過,郝小好有印象的是一位領導的講話,那位是什麼領導郝小好不清楚,以前沒見過。領導高度讚揚了郝小好的行為。他說話時的姿勢真是很有氣派,雙手自然地交疊在腹前,在口氣加重時,手很優雅地就揮起來了,像新聞聯播裡的一些大領導似的。
領導用了很多很漂亮的詞,不過郝小好已經記不住了。但是那個比喻很新穎,郝小好清晰地捕捉住了,摁在記憶裡。領導說了,外來務工人員——對,他說的是外來務工人員。領導說外來務工人員是北京城市建設中的一支強有力的隊伍,他們做著最辛苦的工作,卻起著很重要的作用。如果說北京城是件衣服,那麼外來務工人員就是補丁。沒有他們,北京是要露皮露肉的,是要開天窗的。
補丁,多麼形象有趣的比喻。郝小好當時就咧嘴笑了。他想起了小時候的褲子,腦子一下蹦出了“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句話。
領導的結束語是幾句叮嚀,他讓郝小好安心養傷,有什麼困難和要求,儘管提。
郝小好抬頭環視了一下,那些鮮花讓病房顯得更小了。郝小好覺得這是他這輩子頭一次擁有這麼多花,當然,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回到小區,他可能不會再有機會手擁鮮花。因為每天自己的雙手都是用來打掃落葉,收集生活垃圾,清除狗狗的糞便的。
從二十出頭來這個小區當保潔員,到現在女兒都七歲了,郝小好在華龍苑小區談不上紮根,但家是安下了,就在小區的腳踏車棚的旁邊,兩間平房——小是小了點兒,但從來不缺溫暖。當然,這是郝小好用勤奮換來的。郝小好的勤快在華龍苑早就出大名了,無論誰家有麻煩事兒,第一個想起的肯定不是物業,而是郝小好。
所以,郝小好的出院就有著回家的味道。但是媳婦兒做家政,要起早貪黑;女兒上學,要有接有送。儘管小區的大媽馬上排出了值班表,甚至還嗔怪著消除了郝小好的羞怯,解決了郝小好不能自己洗澡擦身子的麻煩。但是,郝小好還是想起了領導的叮嚀。
困難?要求?女兒每個學期的贊助費算困難嗎?不過郝小好覺得現在想這個太卑鄙了,甚至有點兒趁火打劫。那就提個要求吧,郝小好想回老家一段時間。傷筋動骨都要一百天,自己還腦震盪呢。回老家讓老爹老孃伺候著,自己也不耽誤給女兒上課。
踏上回老家的路時,郝小好帶著滿腔的愧疚,因為領導派了輛車,要開上
幾百里路送他和女兒回老家。不過,這種愧疚在接近老家時被郝小好的興奮沖淡了。上次還是女兒滿月時回的家,這次會是女兒第一次沾上家裡的地——但是在戶口本上,七年前她就紮根了。想想,郝小好有些想笑。
路邊的麥田顯然是快要收割了,西南風吹著,黃黃的麥穗有波浪滾滾的感覺。女兒興奮地觀察著一切,新鮮而好奇。
見幾塊田裡有人已經提刀收了麥子,郝小好讓女兒發揮一下想象,形容一下空空的麥茬地在麥浪裡像啥?
女兒想了半天,茫然地晃了晃腦袋。她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小麥地。
郝小好笑了,像補丁,像不像補丁?
女兒更茫然了,問郝小好,爸,什麼叫補丁?
郝小好滿面笑意,補丁就是……想了想,郝小好覺得他沒有能力告訴女兒什麼叫補丁。於是,他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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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鐘準時響起的電話
秘密是我發現的。那天我提前回了家,給女兒拿演出服。
在第一時間,我把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叫到了一起,分析情況:母親抱著電話神采奕奕,坐在沙發裡的姿勢和說話的語氣都顯示這樣的電話不是第一次,而且這個電話肯定聊了很久了。
母親從來沒這麼高興過。分析後我們姐弟四人一致這麼感覺。父親去世十年了,我們是看著母親怎樣在憂戚裡度過這十年的。我們一直自豪地以為,這是父母情深的表現。所以很多人勸過我們姐弟四個,給母親找個老伴吧,老伴老伴,老來伴兒嘛。我們姐弟四人的意見出奇地一致,母親想做別的什麼都可以,就是找老伴這事我們堅決不同意,那是對父親的侮辱。也許我們還有很多別的理由,比如我們對父親近乎完美的記憶,對母親一直那麼勤勞那麼賢淑的敬佩。剛開始我還猶豫過,因為母親一直舒展不開的眉頭。但女兒的出生讓我很快就堅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