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2 / 4)

小說:古船 作者:換裁判

有時一個人到河邊的老磨屋去,瞅著那個巨大的老磨屋隆隆轉動。看磨的老人手持木勺,(同:口匡;音:筐)當(同:口匡;音:筐)當地往磨眼裡扣著綠豆。白青色的泡沫從磨渠裡流出來,流滿了兩個大木桶時,就有兩個女人來把它抬走。他剛懂事時就看著這情景,至今情景如舊。從老磨屋離開,他又到了漏制粉絲的廠房裡。這裡面熱氣騰騰,混合著酸氣的甜味兒撲鼻而來。所有做活的男男女女都穿了很少的衣服,綠豆漿液滋潤得赤膊嫩白。人們在霧氣裡活動。勞動全要依了一種節奏,嘴裡也發出“嗨、嗨”的聲音。地上鋪了大片大片的青石板,上面流動著水液。看來這裡離不開水,一個挨一個的大缸裝了滿滿的水,有人不時去撩動,涮洗著青白色的粉絲。一個姑娘隔著霧氣看出了他,慌慌地喊叫:“別把水濺了少爺……”抱朴趕忙離開了。他知道這一切早晚不是自己家的,他打生下來的那一天就註定了該是個一貧如洗的人。

父親閒下來還是到河邊上去。他彷彿越來越留戀起這些遠道來的航船了。有時他領上抱朴一起來,告訴說:叔父隋不召就是從這兒離家的。抱朴知道父親思念兄弟了。一天,他們從河岸上往回走著,父親望著霞光裡的那一溜老磨屋,突然止住了腳步。他輕輕說了一句:

“還帳吧!”

父親騎上他養了很多年的一匹棗紅老馬走了。一個星期之後,他回來了,紅光滿面,拴了馬,撣著身上的塵土,把全家人召集到了一起。父親宣佈:他這一個星期還帳去了,從今天起,只有一個小粉絲作坊算是他們老隋家的,其餘粉絲工廠,全交出去了!所有人聽了都驚得說不出話。停了一會兒,大家又搖頭笑他了。父親只得掏出一張條子來,上面有幾行字,一個大紅關防。那大概是一個“收據”吧!茴子第一個把條子抓到手,看了看,就昏死了過去。一家人慌亂起來,捶打掐捏,不停地呼喊她。她醒過來,像看一個仇人一樣看著父親,接著大哭不止。她嚷叫的什麼誰也聽不明白。她後來咬緊牙齒,用手猛擊桌子,直到手指有鮮紅的血濺出來。可她一聲不哼,臉色蠟黃地注視著對面的牆壁。

抱朴被這一切嚇壞了!他到如今也不很明白,卻能體驗到爸爸心底的輕鬆。不過透過這一場,他算明白了後母是一個多麼拗氣的人。這種拗氣太可怕了。這種拗氣的結果是她死得比父親還要慘,這是很久以後抱朴才明白的……他當時急於想知道的,是父親怎麼找到了接受這些粉絲廠的人。他知道老隋家的工廠和粉莊遍佈周圍幾個縣,幾個大城市裡也有,可不是一個星期就能交得完的。再說所欠的帳是所有窮人的,那麼天下還有誰能替所有窮人接下這筆巨大的財產呢?隋抱朴想得頭疼,還是鬧不明白。老磨屋依舊隆隆響著,一切如舊。只是父親再也不到那裡去,有些陌生的船隻定時來運走粉絲。家裡幫忙做事情的人也辭退了好多,老隋家冷清了。後母手上的傷已好,但有一根手指再也伸不直了。打那以後,她沒有笑過一次。她後來也曾找張王氏算過一次命,結果回家誰也不講,只是順便捎回了兩個大大的泥虎。後來見素和含章生下來,就玩這兩個泥虎。

不久鎮上一個大會連一個大會。那些土地多的、辦廠的人家,被如數拉上土臺子。土臺子就築在老廟舊址上。全鎮人都指著臺上的人訴苦,激動的聲浪撼動了整個窪狸鎮。趙多多做了自衛團長,揹著槍在臺上走來走去。有一回他發明了一個東西:一根藤條,梢上顫悠悠地綁了一塊生豬皮。他在臺上踱著,高興起來,就用新發明把臺上站的一個胖老頭打了一下。胖老頭嚎叫一聲跌倒了,臺下的人一齊叫好。接下去不少人學了多多,湧上臺來動起手腳。三天之後,有人就給打死了。隋迎之站在臺下與臺上之間,站了幾天,終於明白還是應該站到臺上去。可他一上臺就被土改工作隊的人勸下去了。他們說:“你還是下去,上級有指示,你算開明士紳。”

含章出生那天隋不召回到窪狸鎮上。他身上別了把漁刀,渾身散發出海腥氣。他比走時瘦多了,鬍子也很長。只是一雙眼珠變成了灰的,反而又尖又亮。他聽了鎮上十幾年的變遷,聽了哥哥獻出粉絲廠的事,仰天大笑。他說:“了了好,好了了,天下大吉!”他說這話時是在老磨屋邊上,說完,就當著隋迎之和抱朴的面解起溲來。隋迎之厭惡地皺皺眉頭。接下去的日子隋不召老要把抱朴領到河邊,一起進河洗澡。叔父身上的疤痕讓抱朴吃驚:黑的、紫的,深深淺淺,像纏在身上的一張網。他說他死過三次,不該活過來又活過來。他拿一個小望遠鏡給抱朴玩,告訴這是從一個海盜手裡奪的。有一次他唱起了一首駛船歌,抱朴說真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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