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員就嚴肅地指出,“鎮東”這個名字何其毒也!含義反動,惡毒攻擊,有反革命意圖。“東”是我們貧下中農的大救星、大恩人,毛主席的名諱。你一個地主子女,那麼多字你不取!為啥子偏偏要取這個“鎮”字尼呢?
吳鎮東只好誠惶誠恐,正式向公社賈公安書面申請,終獲批准,改名為“衛東”。不但不“鎮”,還旗幟鮮明地高喊要“衛東”了,這日子才能平安地過下去。
李問菊當宣傳部長;鍾榮富任保衛部長。兵團制大旗,刻公章,統一軍裝、袖章、“6715”胸章。每人一本紅寶書:《毛主席語錄》。近三百名紅衛兵,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列陣區公所。兵團司令古正雲、夏政委、陶參謀長、後勤部長吳衛東、彪悍威武、楞筋貫骨的保衛部長鍾榮富,一個個昂首挺胸,氣宇軒昂地衝進區委書記辦公室,喝令胡天道起立,低頭認罪。古司令義正詞嚴地高聲宣讀了毛主席“造反有理”的最高指示和《中共中央關於開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勒令胡天道立即簽發毛澤東思想紅衛兵璧縣方面軍五兵團的革命經費、軍糧指標,把區公所對街一百多平方米的辦公室交出作五兵團司令部。胡天道唯唯諾諾,一一照辦。第二天,區公所對街“呼啦啦”高高飄揚起“毛澤東思想紅衛兵璧縣方面軍五兵團”的黃絲絛紅綢大旗。門楣高懸“毛澤東思想紅衛兵璧縣方面軍五兵團司令部”紅字牌匾。兩個英姿勃勃、標緻威武的警衛,以林副統帥標準姿勢,手握紅寶書,莊嚴肅立。兩百多戰士上街村、下公社、刷標語、貼大字報、宣傳、演講、發動群眾。一天工夫,順子場街道、各公社所在地、交通要道、碼頭路口,鋪天蓋地全是五兵團的標語、大字報。第三天,五兵團召開“批判胡天道反革命集團大會”,坐噴氣式的區委、區政府頭頭,塞了滿滿一臺。只有陳大姐的丈夫林志雄副書記,因病住院,未到現場接受批判。各單位、學校、街村居民、各公社貧下中農造反派都派代表參加。臺下人山人海,比宜農主義兵的批鬥會氣勢更大,人數更多。批判會程式則如法炮製。把五類分子趕出會場;讀語錄;噴氣式;戴尖帽;遊街;勒令,一應俱全。這次批鬥會鬥出了五兵團的軍威,開啟了順子區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局面。
近三百精壯紅衛兵駐紮在區公所對門,五兵團成了順子區革命造反派的主力軍。各單位、各系統的造反派,紛紛邀請五兵團革命小將光臨指導本單位的革命大批判。順子中學紅衛兵改名為“紅衛兵五兵團”;小學成立了“五兵團紅小兵”。五兵團宣傳隊的演出場場爆滿。“好丫逸喲!”自從盤古開天地,沒看過那麼好看的戲。
古正雲的男聲獨唱,陶啟明的二胡獨奏,劉韻蓉、鄧陽英、朱仕坤、李問菊、吳衛東、童無逸、趙渝、陳明瑞的舞蹈,都讓觀眾掌聲不斷。最受歡迎的節目是古正雲飾劉少奇、趙渝飾鄧小平、陶啟明飾李井泉、吳衛東飾牟海秀、鍾榮富飾田明、童無逸飾胡天道的活報劇。沒有劇本,臨時在後臺商量個劇情大概。像原始狀態的《抓壯丁》那種“條綱戲”。臺詞動作全靠演員們根據兩報一刊的社論、文章,各種戰報、傳單,在臺上充分發揮想象力,臨時編排,即興表演,極盡醜化、嘲諷、譏刺之能事。知青們把壓抑在心中的所有悲傷、痛苦、仇恨和憤怒,對荒唐、苦難的現實的不滿、嘲笑,全都肆無忌憚地發洩在毛澤東指定的打倒物件身上。臺上醜態百出;臺下回應如響。笑聲不斷。因為沒有劇本,每場演出都不相同,更讓觀眾每場必到,捨不得漏掉一場。
轟轟烈烈地鬧騰了一陣,為貫徹偉大領袖、偉大統帥毛主席要步行串聯的偉大戰略部署,毛澤東思想紅衛兵璧縣方面軍五兵團,統一的軍帽、軍裝,統一的帶鐮刀斧頭的主義兵袖章,統一的“6715”胸章,戰旗飛舞,軍容整肅,從順子出發,沿西沐河急行軍三天兩夜,沿途在紅衛兵接待站食宿,臘月28到宜賓。大家喊走不動了。好不容易包到車回興盛,剛好趕上大年三十的年夜飯。
天色陰沉,下著小雨。街道冷清,滿地泥濘。店鋪關門閉戶。兩報一刊號召全國人民過一個大批大斗的革命化的春節。
城關醫院裡空無一人,都在家吃團圓飯。媽媽在值班室孤零零地枯坐。一頭白髮,滿臉皺紋,老了好多。看到童童回來了,嘆口氣說:“個個都說回不來。我還以為就只有我一個人過年哩!”
童童說:“我都差點趕不及哩!全國運輸大癱瘓。”
媽媽燒爐灶熱雞湯。媽媽的爐灶放在病房後陽溝屋簷下,是她用爛洗臉盆、瓦片、泥巴自己糊的。藥房丟棄的爛包裝、破紙盒,木工房的木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