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小桃紅”的戲班也就稱不上桃花班了。無奈之下,班主只得留下滿天星,讓他幹些燒水煮飯的雜活兒,混口飯吃。
古玉龍新娶了嬌蕊,卻見不得她在他面前擺出一副“桃花麗人”的架勢,更看不慣“小桃紅”對滿天星親熱,曾說要給他一筆錢讓他自去過活,剛提個話頭就被嬌蕊橫眉豎目地頂了回去:“你嫌他多餘,你咋不問問他這腿是咋斷的?你見不得我對他好,你倒是為我斷兩條腿去,看我咋感謝你呀!要不是他,今天你還逮不著我這‘桃花麗人’呢!”看她真惱了,古玉龍也就不敢再提了。
自娶了嬌蕊,古玉龍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大氣不敢出一口,硬話不敢說一句,沒一絲剛性兒。他可能忘記了自己如今也是古家傘店的老闆,當年也曾心高氣傲秉性自負,而今卻為了一個戲班子裡的女戲子神魂顛倒,沒了半分硬氣豪氣。睡裡夢裡只喜歡小桃紅千嬌百媚的容貌,吹彈得破的細皮嫩肉,鶯啼燕轉的嬌音,放浪形骸的舉止,煙似媚行的做派。尤其那樣一種欲近還遠,欲拒還迎,若有意若無情的態度,更是讓他百般愛慕,萬難割捨,寧可為她百死不辭。
這一天嬌蕊又要上戲,命古玉龍去採桃枝。雖然外面風雨交加雷鳴電閃,古玉龍卻毫不猶豫,拿起紅紙傘就出了門。走在雨裡才又想起:“小桃紅”以往愛用粉紅桃花,可今天的戲目是《白蛇傳》,演的是白娘娘‘斷橋遺子’那一段,該是用白色桃花了吧?心裡想著,腳下便打了轉兒,要回去問個明白。剛走到滿天星住的廈屋,卻聽到一陣浪笑,正是嬌蕊,不由得住了腳步。
“胎兒快滿七個月了吧,桃妹?”滿天星的聲音充滿了憐愛:“看我桃紅妹妹的身上竟一點兒也不顯山露水,還是這麼苗條?”
“不苗條,你肯為我斷了那兩條腿嗎?”嬌蕊笑道。那聲音嬌膩婉轉,銷魂蝕骨,古玉龍在窗外聽得清切,禁不住一陣心蕩神弛,猛醒得這嬌媚之聲並不是為他,頓時打了個寒噤,渾身冰涼。
“星哥,你說孩子生下來,會不會是個兒子?會不會也像你一樣,又高大又威猛又會體貼人?我要讓他跟你在一起,學得一身武功,將來闖蕩江湖,掙錢養你。”
“像我有什麼好?又黑又麻的。最好能是個女兒,長得跟桃妹一樣標緻,人見人愛。”
“我才不要人見人愛,有你一個人愛著就夠了。”嬌蕊輕輕嘆息:“星哥呀,我嫁了那古玉龍,你真個就不生氣?”
“怎麼會?!”滿天星說:“我知道你是為了給我看病治傷才要嫁給他的,而且你肚子裡又有了我的骨血……快藏不住了,否則你才不會嫁給他呢,那個風流成性的浪蕩子有什麼好的,我桃妹看不上眼,他也不值得惹我生氣,倒是……真委屈你了……我的妹妹……桃紅妹妹?”
接下來是一陣抵死纏綿,低籲急喘。
古玉龍呆呆地站著,心裡空蕩蕩的,好久才想起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嬌蕊要扮桃花麗人,自己這是要去採桃花的。
他機械地轉過身,走向“桃園杏圃”。
雨越下越大,他也懶得去撐起手中的傘。
雨水順著他的頭髮流下來,一時間,他分不清這一刻走在雨裡的究竟是誰?
好像他自己也化做那個撲扇著溼淋淋的雙翅在雨夜裡被風飄落的小蝴蝶兒,那個為情而殤的……胡玉蝶?
想起胡玉蝶的痴愛真情,又想起雨薔的溫順賢淑,古玉龍真想放聲大笑,原來全天下的女子都是這麼傻,傻到可以為了所愛的男人而犧牲一切——放浪如嬌蕊,輕狂如“小桃紅”,美麗聰慧如“桃花麗人”,終也是為了個又黑又麻的過氣武生而騙人騙婚。難怪她專挑古家傘店打出新招牌時戲如人生登場亮相;難怪她會不計較名分與他匆匆完婚,全然不顧他在傘店另有妻室;難怪她總是不斷地要錢不斷地添置金銀細軟,積攢了私房錢又剋扣著每日裡店堂裡收繳來的營業款——這個心性多變古靈精怪的妙人兒,她以為騙了一個古玉龍就可以心猿意馬、由性自造,豈不知原來她是在為了滿天星而自毀前程……原來……也是個窺不破情關的傻女人啊!
古玉龍哈哈大笑,蹣跚著步子,在“桃園杏圃”裡踉蹌而行,恍惚間只看見胡玉蝶倚樹而立——眼裡,有她幽怨的等候;懷裡,有他緊擁的溫度;唇裡,有她難解的煩憂;夢裡,有盼他回來的離愁:“你答應過我,永不負我的,現在你怎麼說?你怎麼說?”
古玉龍疾步衝到那棵樹下,輕輕抱起樹杆,猶如抱住胡玉蝶嬌小玲瓏的身體。他清楚地感覺到她在他懷裡輕輕顫抖,猶如蝴蝶兒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