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旋醒來,便覺得心中沉悶,像這灰雲沉沉的初暑天氣陰霾難安,他出神的看著牆面上因為溼氣凝結的水珠,恍惚想起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看他了。
隨即又想,自己的病太醫早說活不過四月,怎麼到現在還沒事呢?不過最近的藥方倒真是好,精神好些了,特別是眼睛,早就模糊不清視物不能,最近反倒一日日清晰起來。
他這樣想著便覺得好笑,都退位了,還要清晰的眼力做什麼,難道還有什麼事需要他親眼看著嗎?
正想得出神,忽然聽見對面喧譁聲響,蹣跚走到窗邊探頭看去,自己的宮門開著,對面供奉先祖神位的宗殿門也開著,來了很多匠人,正在太監的指揮下從殿裡往外搬著什麼東西。
按說他應該看不清的,然而他今日真的看得清楚,他們搬的,是神位。
是歷代璇璣鳳氏先皇的神主位!
那些大字不識的粗人,將那些神聖不可侵犯,連他看見都必須磕頭的神位隨隨便便的抱出來,往殿外架子車上一扔,架子車上很快堆了一層藍底金字的皇帝神位牌,亂七八糟的架在一起,像一堆雜亂的柴。
鳳旋如同被刀砍了一般,霍然跳了起來,他呼哧呼哧的喘著,扯直脖子拼命的呼喚宮女太監,然而平日裡一呼就來的宮女太監今日卻一個不見,他只得自己扶著牆一步步向前挪,想要出宮阻止對面那些該誅九族的賤民。
卻有人突然道:“你往哪裡去?”
鳳旋抬頭,便見一隊侍衛湧進宮來,九龍御輦轆轆駛進,鳳袍華冠的孟扶搖從輦上施施然下來,負手淡淡看他。
“扶搖你來得正好!”鳳旋大喜,連忙上來試圖扯住她袖子,指向對面,“你看那些逆賊……你看那些逆賊……竟然……竟然……”他氣得滿面通紅渾身顫抖,連話也說不清了。
“哦。”孟扶搖讓開他的手,回身淡淡看一眼,“那個啊……”
她往殿裡走,鳳旋搖搖晃晃著急的跟上來:“你攔住他們啊……攔住他們啊……”
“你都看見了?”孟扶搖轉頭看他。
“看見了!怎麼回事!”鳳旋捂著胸口,吭吭的咳嗽,“……他們……”
“他們在搬鳳氏皇族神主位,就是這麼簡單。”
“你——”鳳旋聽她語氣,腦中突然電光一閃,抬頭駭然道,“你……是你讓他們……”
“當然。”孟扶搖含笑,覺得他變笨了的瞅他,“不是朕下旨,有人敢動那裡嗎?”
“你瘋了!”鳳旋向後一退,撞在榻上沒坐住,直接癱在地下,抖著腿想爬卻爬不起來,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我瘋不瘋我不知道。”孟扶搖冷眼看著,也不去扶,淡淡道,“不過我想也許你快瘋了。”
她大步過去,坐在榻上,雙手按膝冷冷低頭看著在她腳下掙扎的鳳旋,道:“朕來是來通知你件事兒,朕剛才已經下發了一道聖旨,璇璣從今日起,改國號為宛,年號長生,所有璇璣皇族全部廢為庶人,璇璣皇族,從此不存在了!”
她話音剛落,鳳旋眼睛一翻,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便暈了過去。
孟扶搖平靜的看著他,眼神深黑如這天際翻卷的霾雲,璇璣,璇璣,從今日起終於再無這個見鬼的皇族,許宛,許宛,從今日起宗殿之內,只有你的神位!
鳳旋很久之後,才醒過來。
他醒來時眼前一片黑暗,他先以為自己瞎了,隨即才看見對面有兩點幽幽的閃光,這才知道,是天黑了。
而那幽幽的閃光,是人的眼,是一直沒走的孟扶搖。
鳳旋躺在地下,還是暈去前的那個姿勢,他那般渾身冰涼僵木的躺著,死人一般的躺著,此刻才真正明白孟扶搖的仇恨有多深重,他原以為宮中那些事兒司空見慣沒有什麼,他原以為孟扶搖未必能有五歲之前的記憶,他原以為一個至高無上的皇位足可以撫平那樣的悲憤和恨,可是他還是把孟扶搖想得太簡單了。
他也把人世間的人性、恩怨、疼痛、和黑暗想得太簡單了。
他不知道,對於他來說,世間最重是皇權,然而對於有些人來說,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的心。
是那些寫在過往經歷裡的笑與淚,那些生命裡最鮮活最需要救贖的記憶。
“……你……不怕應咒麼……”眼見一生苦心籌謀想要萬萬年的鳳家江山竟被他自己葬送,眼見列祖列宗被那些匠人扔進骯髒的架子車埋進垃圾堆,眼見自己將成為子孫萬代的罪人,死都無顏再見鳳氏先祖,鳳旋拼命掙扎著最後一點力氣,試圖用那個惡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