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早已不知去向,高高的木柵欄之外,到處都是亂跑的兵士和婦孺。冒頓靈機一動,覺機不可失,便縱身躍下臺階,衝到小門口處,左右看了看,沒人發現自己,便朝石屋背後的樺樹林狂奔過去。
厚厚的落葉蓬鬆而柔軟,跑起來很是費力。冒頓顧不得這些,悶著腦袋朝山坡急衝。路過很小的一片空地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聲音悠然而急促。冒頓回身一看,只見一個身穿白色繒衣,長髮後卷、眼睛深邃的月氏婦女,牽著一匹全身斑斕的駿馬,站在那裡,叫自己名字。冒頓咦了一聲,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走近那位婦女。
冒頓認出來了,她就是當年的嘟嘟拉,美麗的月氏女子,儘管眼角已經有了少許的皺紋,但眼睛和面板,神態和臉色依舊是當年的。冒頓說:“你就是嘟嘟拉?”嘟嘟拉看著冒頓的臉,點點頭。走過來,將馬韁遞在冒頓手中,急切地說:“亞布差拉夫曼帶兵抓你,快騎這匹馬逃吧!”冒頓看了看嘟嘟拉,嗯了一聲,想再說些什麼,卻不知道應當該說些什麼。猛然回身,躍上馬背,雙腿一夾,用手使勁在馬臀上拍了一掌,體格雄健的戰馬咴咴嘶鳴一聲,前蹄驟然直立,落地之後,就朝著南邊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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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一匹好馬,個頭比漠北和漠南的馬匹高出半截,蹄子像是小孩子的腦袋,奔跑起來,耳邊風聲呼呼,猶如騰雲駕霧,不到一天時間,冒頓就跑到了騰格裡沙漠,駿馬的四蹄濺起黃沙,穿過沼澤和草地,徑直奔到了陰山單于庭。冒頓看到,兩年前的陰山單于庭一如舊時,整齊的營帳圍繞著頭曼金碧輝煌的單于宮殿,牧人及其牛羊在遠處的山坡上,像是金黃天空中的白色抑或黑色的雲朵。
初冬的朔風吹著枯萎斷裂的大地塵屑,吹著牛羊逐漸增厚的皮毛,更吹著經年的樺樹林、黑色岩石和獵獵不停的龍旗。而冒頓的出現,使得許多人疑為鬼魅,嚇得快步跳開。冒頓笑了笑,徑直穿過眾多的營帳,在守衛和奴隸們張口結舌的神情之中,回到了自己闊別已久的營帳。這時候,張口結舌的人才回過神來,竊竊議論道:“這真是奇蹟!”都不烏拉聽到之後,第一個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冒頓營帳,一把抱住冒頓,笑著笑著,就泣不成聲了。
然後是骨都侯都布拉齊和新任巫師達利加——都布拉齊也老了,沒有鬍鬚的臉頰上,兩道刀疤像是兩條紫紅色的蚯蚓,看起來猙獰可怖。新任巫師達利加大約三十歲的樣子,一雙小眼睛總是滴溜溜地亂轉,見到冒頓的時候,行了君臣之禮,全身伏地,口說:“恭迎太子殿下平安歸來。”冒頓坐在虎榻上,看著達利加說:“齊齊拉木呢?”達利加一聽,臉露誠恐說:“臣告太子,前巫師乘祥雲,昇天為神靈了。餘下小臣侍奉太子殿下及大單于。”骨都侯都布拉齊見狀,急忙對冒頓說:“巫師選拔,歷來如此,太子殿下與齊齊拉木交好,可謂人盡皆知,但族制不能改,還請太子殿下寬宥。”
冒頓聽了,說:“二位不要多心,本太子並無他意,只是覺得,我匈奴大巫師,歷來為人倚重,歷任以來,齊齊拉木也算佼佼者,過早死去,著實有些可惜。”說完,忍不住嘆息了一下。都布拉齊和達利加見狀,相互看了看,便一起告辭,躬身退出了太子營帳。
這時候,早有人來到了頭曼面前,將冒頓平空而降的事情告知了頭曼。懷裡正抱著“所愛閼氏”的頭曼聽了,臉色陡變,忽地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木榻一側,端起一碗酒水,仰頭灌了下去。然後,眼睛變得血紅,看著來人道:“知道了!”來人維諾一聲,躬身而退。剛走到宮殿門口,冒頓也正向單于宮快步走來。來人一看,急忙轉了身子,向單于宮西側快步走去。
頭曼聞聽守衛稟告說冒頓求見,許久沒有出聲,仰面盯著宮殿頂上的那條盤旋的五龍,臉色沉鬱。過了一會兒,才對守衛說:“叫他進來吧!”守衛應了一聲,轉身到門口,躬身說:“太子請進。”冒頓看也沒看,邁開步子,徑直走進了單于宮。頭曼坐在虎榻之上,看到冒頓走進來,起身走下臺階,迎著冒頓走去,一邊說:“我兒智勇,平安歸來,是為大幸也。”冒頓見頭曼走來,下意識停下腳步,伏身而拜道:“兒臣託單于洪福,大難不死。”頭曼聽了,哈哈笑道:“太子歸來,乃是喜賀之事,今晚,本單于設宴置酒,以示歡慶。”
侍從聽了,躬身應道:“是。”說完,轉身走出宮殿,著人準備去了。
頭曼回到虎榻之上,叫冒頓坐在自己身邊,皺紋深刻的臉上,忽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悲慼,看著冒頓,突然間眼淚橫流,涕泣出聲。冒頓驚詫,以關切的表情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