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司空見慣,皺眉沉嘆:“這種小決口,每日不下十次,今日洪峰又比昨日漲高了近一寸,再不設法減壓,這道新堤撐不了多久了。萬一潰堤,莫說州府,我怕神都也要難保。”
“那……怎麼辦?”墨鸞由不得驚心。狂風吹得人身子打顫,她穿了一身便捷胡服,泥水卻還是很快便浸溼了衣襬,連靴子也彷彿進了水般溼冷。身後侍人努力為她撐著傘,險些滑倒在泥裡。她索性叫他們將傘也撤了去,只戴著幃帽披著披風,與那些男人們一起站在雨中。
白弈默然將眼前長河巨浪打量一番,沉道:“引水分洪罷……”
“只有這麼著了。”裴遠點頭,“這次河道受大地引力改向東流,想再給它扳回北邊是不可能的。我勘算過了,澶州幾個地勢低凹的小縣鄉,適宜分洪,只要保這新河道莫再決口,繞過神都去,從無棣入海,就不會有大礙。但我呈送回閣部的急奏和輿圖到現在都還沒有迴音。”他說到此處愈發眉頭深鎖,似十分無奈,“朝廷沒有詔命公文,一些個戀家的百姓就更不願意走了。說是寧願大水衝過來淹死了,也不能丟下祖祖輩輩留下的地!就算州府出動府兵,也不能強趕他們罷,再這麼耗下去,大水不來,也要民變了!”
墨鸞聞之又是一驚:“閣部為什麼遲遲不返還批文、頒下佈告?”才問出口,她立刻便反應過來,“不用等了。拿我的璽來,我現在批給你就是。”她說著傳來隨行的筆硯文書,命之草擬佈告,但只看那人寫了兩三句,便不叫他寫了。“不要這麼文縐縐的!都什麼時候了,寫成這樣,叫不識幾個字的老莊稼漢和村婦怎麼看得懂、聽得懂!拿來我寫!”河堤上風吹雨打,連行帳也難支起來,沒有書案,一名侍人就在她面前躬身,將背脊給她墊著。
她提筆頓了一頓,心中卻是酸澀湧動:
敬請澶州諸縣鄉父老聽我說兩句:黃河孽蛟作亂,引起大水氾濫,傷害生靈,摧毀你們的家園,皇帝陛下與我都深感不安。我的小兒子只有三歲,每次想到萬一大水衝來,我都會為他擔憂,唯恐他受到半點傷害,常常心焦不安得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我也曾體會過背井離鄉的痛苦,實在不忍心眼看你們拋棄家園,但如果你們此時不走,一旦黃河再次決堤,不但你們會被大水淹沒,你們的孩子也難以逃過這一場劫難,下游的各州郡更有許多和你們一樣的人家要因此家破人亡。家園毀滅了還可以重建,人死卻再也不能活過來了,你們失去的土地與房屋,還有牛羊豬雞,等到大水平息,朝廷一定會補還給你們,絕不會讓你們白白損失。如果你們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讓澶州刺史府告訴我知道,我一定親自到你們的家中去拜見你們,為你們解答。希望你們能夠仔細地想一想,相信朝廷,服從州府的安排。我代表皇帝陛下、還有天下千萬正替幼小兒女擔驚受怕的父母懇求你們。
她將這樣一紙告示拿給候立一旁的澶州刺史,叫他即刻命人謄抄分發到幾個縣鄉中,廣而告之。“裴中書不用猶豫,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將來閣部如有異議,一切由我承擔。”末了,她轉身向裴遠如是道。
那胡服玉立的身姿分明不是深宮安逸裡的慵懶貴婦,而是鞍馬天下甘苦與共的君王。
“太后這一道告書,可以入史冊。”裴遠與幾個治水官員一躬到地,由不得長嘆。
墨鸞看著眼前滾滾黃浪,蹙眉惆悵:“我不想入史冊。我只想快些退了這洪水,再不要死那麼多無辜的可憐人。”
下堤時,她只覺得心中寒冷,不由自主緊緊捏住白弈的手臂。“為什麼閣部下不了批文?澶州到神都快馬往返不要一日,汛報都有專人急遞,怎麼會遲遲沒有反應?這些人到底在幹什麼!”她情不自禁連連叱問,壓抑掩不了焦急。
“別管他們在幹什麼。”白弈握住她溼冷的手,護住她後心低聲寬慰,“既然來了,先做眼前事。神都就放心交給慕卿和朝雲哥罷。”
“對……你說得對……”墨鸞疲憊地抬手揉了揉額角,直覺的渾身筋骨都緊繃得生疼。但她卻漸漸地,安心了些許。
先帝的屍身幾乎沒有多少腐壞,遺容依舊。
負責替先帝開棺驗屍的御醫在先帝遺骨的百會穴下發現一枚縫衣針。
小皇帝李承見之驚駭,哭得死去活來。
吳王李宏授意皇帝先戒嚴神都,再密旨褫奪右武衛大將軍傅朝雲職權,圈禁藺公府與白府,又將右僕射藺謙軟禁於朝中。
衛軍衝入藺公府時,藺姜與傅朝雲正在廊下對弈,英吉沙與乳孃、侍婢帶著三個孩子在一旁玩耍。朝雲乾乾脆脆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