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佯怒嗔道:“世子怎能替阿姨畫眉。任大學士不教你這個罷?”
李颺笑嘻嘻地縮回手,機靈模樣甚是可愛。
這孩子如今也七歲了,著實長高了不少。年前李宏請聖上旨,讓他拜了任修為老師,以上學為名將他從慶慈殿接了出去。太后也不好反駁,便允了。但李颺孩子心性,全不明白父親一番苦心,哭鬧著不肯走,之後但凡得空,便要偷跑回來看望墨鸞。對此,墨鸞又是憂心,又是感動,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她無奈笑嘆:“世子怎麼又跑來了,功課都做好了麼?”這孩子自幼喪母,大抵是尋著了寄託,便十分的眷戀。
“都做好了。”李颺認真點頭,仍舊抱住她不放,“我想姨姨了。”他將腦袋抵在墨鸞臂上,像只小獸般偎在她身旁,一手卻又抓起那隻纏臂金,嘟嘴道:“不畫眉,幫姨姨戴釧兒總可以罷?”
“怎麼盡擺弄些女兒家的物什!”墨鸞哭笑不得,又給他奪了,轉身對鏡盤髻,一面勸道:“世子要多上心在文韜武略上,將來做個國家棟梁。”
“就像十二姑丈那樣麼?”李颺趴在一旁,捧臉,看她將青絲高高盤起,忽然便如此問。
墨鸞原本雙手已有些酸乏,被他這麼一問,險些把不住。她停了好一會兒,才笑了笑。“是啊。還有你阿爺呢。”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應著,一隻手扶住髮髻,一隻手開啟妝奩,挑選一隻插髮釵。
忽然,她眼前一亮,不禁奇出聲來。
奩中有一顆明珠,光澤瑩潤璀璨,其輝清澈,將其餘寶飾也映亮了三分。
可這珠子不是她的。她從未見過。
墨鸞心中驚奇,以為是李颺逗她,正待要問,不料,李颺卻已將那明珠捏在手中。
只見李颺將珠子籠在掌心,另一手扣出圓弧,對著眼一看,驚道:“姨姨,這是顆夜明珠呢!”
“阿寶,這珠子不是你拿來的……?”墨鸞由不得心下一震。
李颺全沒往深處想,只搖了搖頭,就取了支鈿筐來,將那珠子嵌入,串在一支條釵上,遞給墨鸞:“姨姨用這個盤髻呀,多好看!”
“這怎能戴在頭上!”墨鸞又好氣又好笑,不接他的,另選了只小珠條釵盤住髮髻,將那夜明珠取在掌心細細地看,心中蹊蹺難明。
為何她的妝奩裡忽然多出這樣一顆夜明珠來?這珠子大如杏果,光澤瑩潤剔透,不摻半分雜色,必是價值連城的稀世之寶,這麼來歷不明的,豈不怪哉?
她正疑惑,忽然,卻聽屋外有人聲來。
李颺聽見聲響,一下子驚跳起來。
墨鸞亦是一驚,忙放下那珠子,將李颺推至屏風後藏了。
每每李颺來看她,都是偷偷來去,不叫太后知道,否則,免不了又要被巧立名目留下。
才將李颺藏好,已有幾名宮人進屋來。
為首一名是太后身旁的新尚宮,領著幾個小婢向墨鸞施禮。
墨鸞還禮畢,正待開口問她們所為何來。
冷不防,卻聽一個小宮女驚呼:“這不就是太后殿下那顆夜明珠麼?”
一語驚人。
墨鸞倒抽一口涼氣,瞬間,心已沉底。
她被帶去見太后。宮人們擰著她雙臂將她摁跪在地,便似對待囚犯。
那都是太后的心腹近侍。
“我記得告訴過你,你要聽話。”太后把玩著那顆夜明珠。
殿中光線昏暗,只有那顆珠子是亮的,也不知究竟是星光還是鬼火。
墨鸞低著頭,唇角卻綻出笑意,悲涼順那一抹微揚弧度瀰漫至心底。“皇太后殿下還要兒聽什麼話。”她淡淡應聲。
猛地,太后握著明珠的手一緊。“還這麼嘴硬。”她冷哼一聲,示意宮人端上一壺酒。“從今往後,你乖乖的跟著阿婆,留在阿婆身邊,今晚上,就什麼也沒發生過。”她語聲低緩,一面說,一面親自斟了一杯酒,而後,靜看著墨鸞。
墨鸞慘然一笑:“皇太后殿下想要兒如何,還不是一道旨,何必大費周章。”她心已如水涼。這分明是欲加之罪,只為脅迫與她。一年安寧,不過是暴風驟雨前的寧靜,觀望的觀望,蟄伏的蟄伏,而今,高位有懸,重兵待主,便風雨又起了。
太后眸色陡然漲滿,攥緊明珠的手輕微顫抖起來,似在強壓情緒。好一會兒,她才又安靜下來。“就算你連死都不怕,你便不怕傳揚出去?”她盯著墨鸞,嗓音中已有掩不住的尖刻。
墨鸞不禁自嘲。她當然怕。但她怕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