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諾大的慶慈殿,四下裡一個旁的人都沒有。只有暖閣裡傳來皇祖母的震怒斥責。
“怕什麼?白家有虎狼的心,那宋家就沒豹子的膽了?你敢讓太子娶宋女,怎麼不敢讓婉儀嫁白家?”皇祖母的龍頭柺杖砸得慶慈殿的地磚怦怦亂響,“竟當著那些個下臣的面失態。你是皇帝。我天朝皇家的氣勢和顏面都給你丟到哪裡去了?”
皇祖母說著舉起那雕金的龍頭拐,狠狠地向父皇砸去。一旁哭泣的母后發出一聲慘叫。父皇卻悶聲任由棍棒落在脊背。
我躲在門外,不知皇祖母為何要提起太子哥哥和宋家阿姊,我只被她的怒容震懾,大氣不敢出。
愕然驚見,父皇的鬢角竟也斑白了。我那高大英武的父皇呵,原來也會如此蒼老頹喪。
母后淚流成河,撲在父皇身上,企圖替他遮風擋雨。於是皇祖母便連母后一起打,毫不留情。
我心驚肉跳,鼻樑一酸,淚水已湧了出來,撲進門去就抱住皇祖母的腰腿。我哭喊:“皇祖母!別打父皇和母后!別打!”
皇祖母的龍頭柺杖終於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刺耳銳響。
她蹲下身來摟住我,蒼白髮絲摩挲我的面頰。我聽見她說:“阿婆的乖婉儀,你就是我李家的保命符,保你那沒出息的父皇和仁厚的太子阿哥活命。”
皇祖母的淚落在我的紗綢衣裙上,顆顆滾燙,燙得我不敢抬眼看她。那樣驕傲又雍容的皇祖母,我只見她落過一次淚。
但那時我天不怕地不怕,自以為可做那醉人的燈,讓雄視天下的鷹也醉了。
那桂花醇釀燃起的香燈,又伴我四個春夏,醉我一生一世。
紅燭喜帳,鳳凰于飛,他如約來掀我的鳳冠珠簾。
他撩起我長髮。我看我的三千青絲從他指尖傾瀉,想起末了母后親手替我梳頭。
婉儀啊,我的兒。新嫁娘出閣是要哭的,可你笑得連花兒也要愧了。
母后的手又柔又暖。我蹭著她,痴痴得笑。
我為何要哭?那個卓越不凡的男人就要是我的夫君。那個我愛的男人。我是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婉儀啊,我的兒。若有一日,你悔了,可會恨?
母后這樣嘆,眼角啜著淚。
我伸手沾去她淚痕。
我怎會悔?我早已醉了,沉溺瓊漿芳醇間,無怨無悔。
婉儀啊,我的兒。
母后撫摸著我的長髮。
怪只怪,阿孃將你生作了皇家女。
我想,母后她只是掛念,捨不得她的女兒離了她,去到另一個男子身邊。
我扭過頭,抓住白弈的手。他的手寬厚、剛勁,帶著好聞的陽剛氣息。
白郎呵,我的良人。
我撒嬌般攬住他道:“父皇應承我調你回京,不用再做外官。”
他卻揉著我的手道:“我已辭拒了。鳳陽是個好地方,我還走不開。”
我抬眼,望著他。我那些阿姊們的駙馬,無一不在京畿謀職,唯恐再要外放。只有他,他不願留下。我問他:“那我呢?”
他望著我,眸中深淺,全是溫柔笑意。他問我:“你可願與我回鳳陽?”
我怔忡忐忑,回望他,不知所措。我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自幼富貴榮華,沒離開過京城半步。
“婉儀。”他撫上我面頰,拈著我髮絲,輕聲在我耳畔低語,“鳳陽很美,富庶不亞京城,你會喜歡的。”
他的聲音那樣甘冽,我醉軟了。
你是我的夫君,你飛去哪裡,我都跟著你。
我見他笑了。他道:“婉儀,若有一日,我比你的父兄飛得都高,你也要跟著我。”
他的氣息,濃烈如酒,將我包裹沉浸。我早已不曉得去分辨他意思,三魂七魄盡數醉與了他,只能任他抱了,飛去層雲之上,如痴如狂。
我那時想,只要跟著他,便萬事安好。
於是,我跟他去了鳳陽,一意孤行作了個遠嫁出京的公主。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各個來勸我,最後都只落一聲長嘆。
然,當我邁進鳳陽候府,看見那個月黃衣衫的少女,我僵立了。
我亦從她眼中看見了,與我一般的震驚,和哀傷,剎那已讓我明瞭一切。
可她乖巧,她喚我阿姊。
我仰起頭,淚水幾欲奪眶,我咬牙吞下。我道:“你該喊我公主。”
她怔了一瞬,但很快便又順從。
她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