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入城殺了人。
幾日前,他親自去見了鹽商盧雲之子盧杞,以圖先行安撫。但盧杞提出的條件卻分外苛刻——盧杞讓他派軍替其父開山鑿墳哭孝發喪。
初聞一瞬,他著實震怒異常,恨不能將那囂張的傢伙撂倒拖出去鞭笞示眾。不過一介商賈,竟也敢辱我軍威!
但他強迫自己隱忍了。
過剛易折,柔韌長存,古訓如此。
於是他到底應承下來,二話也不說。他另找來中郎將劉祁勳,暗令他故意在殷孝野寨旁大造聲勢。
不如將計就計。收拾盧商不過早晚,眼下他更在意的,是收服殷忠行。
六年對峙,那殷孝愈發的沉斂,始終倚仗天險,堅守不出。殷孝其勇,再加地利,誠不可與之爭鋒。如今,他便要藉機,將殷孝從山寨裡激出來。
接連幾日來,他估算著,殷孝也該有動作了。
白弈看一眼半明半昧天光,不禁揚唇。
白日商攤已差不多散去,夜市未上,鳳陽街市難得露出一派盛筵將起前的清淡模樣。
忽然,一道青影掠入車內。白弈眸光一閃,揚手截下,卻是白氏傳信的青竹筒。他將之拆看了,不動聲色收入袖中,喊車伕停下。
路邊,一位老者正收攤,攤上只剩一隻竹籠,內中一隻杜鵑正哀哀地蜷縮著。
白弈上前問道:“大叔,這鳥兒怎麼了?”
老者道:“捕回來時傷了翅膀,賣不出了。”
白弈取出一吊錢遞給老者道:“賣給我罷。”
那老者一驚,推拒道:“使君,這鳥已傷了。何況,這……這也要不了這麼多錢吶!”
白弈微笑道:“這些錢你拿回去團年辭歲使。入冬了,別再捕鳥了,怎麼也要讓它們喘一口氣才是。”
老者呆了片刻,展眉笑道:“使君可真是善心人。”他正要將鳥籠罩上,白弈卻攔下他,反開啟籠,將那隻杜鵑捧出來抱在懷裡。
小小的鳥兒傷了羽翼,只能縮在他掌心,無助地張望,圓圓眼中有驚恐流露。白弈輕輕矇住它的眼,感覺那小小的一團溫暖在掌中不住地顫抖,心卻忽得莫名一沉。
他回了侯府,將這隻杜鵑交給墨鸞。
墨鸞給那小鳥安置個軟布鋪墊的小窩,與侍女靜姝二人細細的給它理傷。“多可憐的小鳥。”她輕聲嘆息,眸中流淌,全是哀傷和心痛。
白弈聞聲心下微顫,腦海中卻忽然掙出一句辯白——捕鳥人也要吃飯活命。但他並未說出口來,一切只是那雙墨黑眼眸背後深邃的漩渦,掩蓋在平靜溫和的微笑之下。
墨鸞卻柔聲道:“哥哥你是好人。”她撫著小鳥喃喃嘆道:“沒事了,過兩天你的傷好了,就又可以飛了。”
眉心猛然刺痛,看著面前少女水一般清澈靜柔的笑顏,一剎那,白弈只覺得心口竟堵得喘不上氣來。他暗暗調息,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阿鸞,今晚咱們不學棋。你留在屋裡照顧小鳥,好麼?”
墨鸞聞言,綻出一抹恬美微笑,點了點頭。
白弈轉身快步走掉了,待徑直出了後苑才漸緩下腳步來,由不得剎那怔忡。他這是怎麼了?動搖過多,於他而言,怕是絕非好事。
自那日受了葉先生一番訓誡,他便儘量抽出空來多陪墨鸞。買下這隻杜鵑確有他的顧慮,怕那些捕鳥人不知收斂今冬捕得太狠,來年便沒有了米糧袋,但也有想帶回來哄人的心。小姑娘總是最喜歡這些可憐可愛之物的。
可她卻說他是好人。
他的前思後慮落在她眼中便只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他是好人,所以救這隻小鳥回來。
他是好人。是呵,一個欺騙她利用她的好人。
白弈不禁自哂。
這世上怎能有如斯簡單透明的人?這樣的人,竟也能活到今時今日。
曾幾何時,也有人如是對他說。但那時,他大概還真的是個好人罷。只可惜,那個好人已死了。
無端端地,這樣的念頭便從心深處浮了上來。他皺眉將之拂去,進而無奈暗歎。只等今夜一役畢了,便商擬一條法令頒佈出去,限制那些捕鳥人的抓捕期和線網疏密,這樣,該就好了罷。
他正如是想著,猛地,只覺身後陡然冷風勁起,尚不及有所動作,頸邊已是一寒。
來得竟這樣早?
白弈心下暗驚一瞬,旋即不由讚歎。
果真不愧是殷忠行!非但輕巧繞過鳳陽城防不被察覺,便是潛入這侯府也能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