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禮遇。剛才進院時我就上豬圈轉了一圈,還拿了半拉饅頭扔給那頭即將“就義”的大黑豬,讓它在告別“豬世”前好好享受一下最後的晚餐。
這頭大黑豬將近四百五十斤,碩大的體型,就連那豬尾巴都比尋常的豬們粗長那麼一大圈,也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一看就是營養過剩,很好地履行了供給豬肉的使命。我暗自感嘆,等會兒那場面對於久美子來說又是一場血雨腥風般的考驗,挺不挺得住全在她自己了。如果她昏厥了,我倒是做好了人工呼吸的準備,立刻將她吻得透不過氣。
親戚實在太多,不但久美子分不清誰是誰,就連我都是印象模糊,喊不全誰是誰,只能分辨個大概。由於沒有開車的後顧之憂,再加上又是長孫,所以我也被推到了第一張桌子上,和一群長輩親戚喝了起來。中午的席共開了九桌,三個房間的火炕上共擺了九張炕桌,基本上都是村裡的主要的老少爺們,喝得是轟轟烈烈氣勢磅礴。
父親的老家至今仍保持著古老的習慣,除了歲數大輩分高的女性之外,其他的女人是沒有資格上炕坐席的,陪客的任務只是由各家各戶的男人來完成,不能壞了規矩。久美子因為特殊的身份被安排到了第一張桌子,被奉為上客。由於周圍不是父親的兄弟就是爺爺級的人物,除了她之外只有奶奶一個女人,所以這頓飯她吃得十分辛苦;被一群大老爺們夾在中間,又基本上聽不懂對方口中的方言,還必須陪笑臉,這滋味是不太好受;而我此時也顧不了她了,老家的燒酒真是夠辣夠烈,而且還有無數的長輩等著我一一敬酒,哪裡還有工夫去管久美子的生死。久美子像一隻受委屈的小貓趴在炕桌的一角,眼前的熱烈氣氛彷彿與她毫不相干。
“喂,等會兒真的要殺豬嗎?”她偷偷拽我的袖口用日語低聲問道。原來久美子心中還是沒把這件事放下來。
“啊!”此時我的舌頭有些大了,眼睛也有些發花。
“誰來殺?”久美子指著滿桌子的人。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在說這滿屋子喝得面紅耳赤的男人們難道等一會兒還能幹動這持刀殺戮的生計嗎。
“有人幹。對了,壓歲錢準備好了嗎?”我低聲問她。久美子拍拍身邊的皮包點點頭。
以我的經驗等一會兒就該派發壓歲錢了。鄉親們人丁興旺自然是好事,可是每年回來都有新生兒加入領壓歲錢的行列,就算是一百、二百,合計起來也是一筆不菲的費用。這一點也是母親不願回來的原因之一,壓歲錢都有些力不從心。果不其然,不一會兒父親就開始張羅派發壓歲錢,這也是他喝到位的標誌之一。炕上地下的孩童們紛紛被大人領著前來“領取”壓歲錢,我和久美子負責發放,也顧不得誰是誰了,反正是小孩兒全有份。寧可錯發一千,也不能拉下一個。
酒喝到兩點多鐘終於散了。這是老家的一個習慣,決不會喝起來沒完沒了,見好就收。接下來就輪到今天的壓軸戲了——殺豬!殺豬我也是好幾年沒看到了,但流程還是記得十分清楚。父親由於喝多了,早就躺下打起了呼嚕,鼾聲震天。雖然我也想躺下熟睡一覺,可是考慮到沒有我的陪護久美子就一個人孤立無援了,和其他人的語言也不甚通,所以振作精神與她一同來到了庭院裡。父親的老家比姥姥家要冷許多,用方言說就是凍得“嘎巴嘎巴”的。我特意向二叔借了一件羊夾襖給久美子套上,又給她扣上一頂棉帽子,用奶奶的厚毛圍脖將她的脖子纏住。這麼一通打扮下來,久美子倒有些像那頭待宰的大黑豬了,整個人胖了一圈。
村子裡世代相傳的屠戶老徐家的徐老三一步三搖地邁入院子後,一直在圈裡踱步的大黑豬突然焦躁不安起來,嘴裡“哼哼哼”地哼唧著,聲音低沉悽慘,像是在給自己奏響一曲上路前的哀樂。
豬是聰明的,誰要說豬笨,那隻能說他不瞭解生活。這天底下的萬物都是有靈性的。像今天的這頭大黑豬,它從周圍人們的舉止早已推斷出今天也許就是自己的大限,而徐老三的到來更讓它堅信不疑,於是哀鳴不斷。徐老三的家族世世代代在村子裡幹屠戶的營生,延續到他這一輩已說不清是第幾代了。他的大哥繼承了父親傳下來的手藝,每到逢年過節便揣著祖傳的傢伙走家串巷,將一頭頭三四百斤的肥豬結果性命;每殺死一頭,就會按行當的規矩向主人家討要一隻豬耳和一根豬尾巴作為報酬帶回家;一個年下來,家中光是豬耳和豬尾巴就吃不完,更不用提鄉親們奉送的其他部位。
可是就在徐老三的大哥滿五十歲的那年冬天的某一天,他坐在自家的火炕上喝著地瓜燒,吃著蒸熟的豬尾巴,正在享受辛苦一天後的幸福時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