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感覺。
置身於數學世界,與身處日常生活中甚至寫作小說時相比,他更能舒緩情緒,也變得更加雄辯。但同時,他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個多少懂得變通的人。他判斷不出哪個才是自己的本來面目。但他能極其自然地,不用特意去想便進行這種切換。他還知道,這種切換對自己來說多少是必要的。
作為一個數學教師,他在講臺上將數學這東西是何等貪婪地追逐著邏輯性一事,灌輸進學生的腦中。在數學領域中,不可證明的東西沒有任何意義,而一經證明,世界之謎就像柔軟的牡蠣一般被收進人們的掌心。他講課總是充滿熱情,學生們對他的雄辯不禁聽得入神。他切實有效地向學生傳授數學問題的解法,同時華麗地揭示出隱藏在設問中的羅曼史。天吾環顧教室,知道有幾位十七八歲的少女正用充滿敬意的眼光凝望自己。他知道自己正透過數學這個渠道誘惑她們。他的巧舌是一種知性的前戲,函式在撫摸著後背,定理則把溫暖的氣息吹向耳邊。但遇到深繪里之後,天吾已經不再這樣對少女們懷有性的興趣了,也沒想過要聞她們穿過的睡衣。
深繪里肯定是個特別的存在。天吾再次想。其他少女簡直無法相比。毫無疑問,她對我來說有某種意義。她,該怎麼說呢,是一種投向我的整體性的寓意,但我無論如何也解讀不了。
然而,最好還是避免和深繪里有牽連,這是他的理性得出的明快結論。書店店頭堆得高高的《空氣蛹》、用心難測的戎野老師,以及充滿險惡謎團的宗教團體,離他們越遠越好。與小松之間,至少在眼下這段時間,最好還是保持距離。不然,自己只怕會被捲到更加混亂的地方去,被逼入毫無邏輯的危險角落裡,被趕進一籌莫展的境遇中。
但在現階段,要從這個錯綜複雜的陰謀中抽身並非易事,天吾也很清楚。他已經涉及此事了。和希區柯克電影的主人公們不同,不是在不知不覺中被捲入某個陰謀,而是明知可能伴有某種程度的風險,自己還把自己捲了進去。那個裝置已經啟動。一旦形成勢頭,就不可能阻止,毫無疑問,天吾已經變成那個裝置中的一個齒輪,而且是主要的齒輪。他從內心聽見了那個裝置低沉的吼叫,感到了它執拗的運轉。
小松打來電話,是在《空氣蛹》連續兩週雄踞文藝圖書暢銷榜榜首幾天後。半夜十一點過後,電話鈴響了。天吾已經換上了睡衣,上了床,趴著讀了一會兒書,正打算關掉枕頭邊的檯燈睡覺。從電話鈴聲的響法,他大概猜到了對方是小松。雖然無法解釋,不過小松打來的電話總能分辨出來。那鈴聲的響法不同。就像文章自有文體一般,他打來的電話,鈴聲自有獨特的響法。
天吾下了床,走到廚房,拿起聽筒。其實他根本不願拿起來,他只想這麼靜靜地睡下去。西表山貓也行,巴拿馬運河也成,臭氧層也罷,松尾芭蕉也好,不管什麼都無所謂,總之就是想做個夢,夢見儘量遠離此地的東西。但如果這時不拿起聽筒,只怕十五分鐘或三十分鐘後鈴聲還會再次響起。小松幾乎沒有時間概念,對過著普通生活的人沒有絲毫體諒之心。既然如此,還不如現在就接聽。
“喂,天吾君,睡了嗎?”小松開口說,照例是無憂無慮的聲音。
“正要睡著。”天吾答道。
“那對不起啦。”小松說,可那口氣似乎沒有覺得對不起。“《空氣蛹》銷路極好。所以我很想告訴你一聲。”
“那好極了。”
“簡直就像烤餅,剛出爐就賣得精光,連做都來不及做,可憐的是裝訂工廠,通宵在加班。當然啦,事先我就預料到會賣得不錯。十七歲的美少女寫的小說,還成了轟動話題。暢銷的要素都齊全啦。”
“和年屆三十、長相如熊的補習學校教師寫的小說不能相提並論啊。”
“是。話雖如此,但很難說這是一部內容富有娛樂性的小說,沒有性愛鏡頭,也沒有催人淚下的感人場面。竟然暢銷到這種地步,可是連我也沒想到。”
小松似乎要試探天吾的反應,停頓了片刻。天吾卻一言不發,於是他接著說道:
“而且,不光是數量賣得多,評價也非常好。和世上的一般青年作者拍拍腦袋寫出來的、譁眾取寵的膚淺小說完全是兩回事。首先內容就出類拔萃。當然啦,是你紮實高超的文章技巧,才使之成為可能。哎呀,那真叫完美無缺。”
使之成為可能。天吾似乎沒所見小松的讚賞,用指尖輕輕地按住太陽穴。每當小松大肆表揚自己,接下去肯定有不好的訊息。
天吾說:“小松先生,不好的訊息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