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玉棠也不得不承認,她才當得起“暖容”兩個字。
這“暖容”竟開始融解雷暖容對鐘有初的敵意,甚至情不自禁地隨她而笑——但她立刻將那笑容壓制下去,板起臉來。
“我來還。弔唁名單在我這裡。 ”雷再暉道,“這筆錢你們留著自己用。”
“你?”
艾玉棠不是不相信雷再暉的經濟能力。雷志恒生前與雷再暉閒聊時她也聽懂了一鱗半爪。知道這位十八歲離家的養子甚是出息,三十出頭便已成為聲名遐邇的專業人士,收入頗豐。
只是雷志恆已逝,她和女兒憑什麼一再承受他的恩惠?即使是雷志恆託孤,她並不會忘記當年將他趕出去的事實。難道他是要感謝她們的惡舉,反而成就了今天的事業?
艾玉棠想拒絕,可又不捨得拒絕。她愧對養子,但心底又渴望他能代替她們母女倆承擔這一切——要知道雷暖容更是深恨與人應酬,她和大多數人都談不來。
“這些人不是老雷的親戚,就是同事。雖然和他們不常來往,但我和暖容既然在,還是免不了要交際。”
鐘有初並沒有專心聽他們說話。她來之前喝了感冒藥,坐在雷再暉身邊,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氣息,有些渴睡。
“那就離開格陵,出去散散心。”雷再暉對艾玉棠道。
艾玉棠其實從來都非常介意雷再暉的鴛鴦眼,藍色的那隻,好像海水灌了進去一樣。雷再暉小的時候,她便總覺得那眼睛雖然清澈卻看不見底,倒是把你一看,便看穿了,太冷靜太透徹,令她焦慮。
他一走,家中再也沒有那雙奇異的鴛鴦眼,她不知道輕鬆了多少。
這次他回來照顧病重的父親,母子總免不了會正面遇到,但從艾玉棠心虛的眼角瞄過去,雖然還是同樣一雙鴛鴦眼,雷再暉的眼神既沒有力量也沒有情緒。她以為是丈夫的病令他憂心,又或者他已經變成了一名凡人。
直到鐘有初出現,她才在雷再暉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溫柔,每次兩人一起出現在病房裡,他的眼神總是溫柔地盪漾在鐘有初周圍。那是戀人常有的眼神,她也並不在意。
而現在雷再暉的眼神中挾裹著雷霆萬鈞的力量,壓倒一切的氣勢,朝她和雷暖容射來。
從始至終,局面都在他掌控中。她坐在這裡,根本不是在與他討論,而是在聽他安排。她不懂他的職業,不懂什麼叫做企業諮詢師。此時她明白了,能讓一家企業起死回生的人,眼神怎麼可能沒有力量,沒有情緒。
鐘有初也打了個激靈,睡意全散。她沒有想到雷再暉能這樣毅然決然地將雷家母女送出國去。
昨天明明兩個人都淋了雨,回到賓館一直髮燒的卻只有她。她在客床上翻來覆去,腦袋昏昏沉沉,就是睡不著。
恍惚間葉月賓簌簌爬上床來,對她說:“好女兒,你放在我骨灰中的那片衣角已經朽了。”
又陰惻惻地問:“我們的秘密,朽了沒有?”
鐘有初眉頭打結,滿臉冷汗,大聲呻吟;前塵往事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在她腦中不斷攪動。咔噠一聲,門外的光亮直透進眼皮裡來,一隻手擱在她的額頭上:“有初,你在發燒。”
是雷再暉。她聽見他拿起床頭電話,叫總務送體溫計,退燒藥和冰袋上來。
她撐開眼皮,看見雷再暉已經將外套拿來:“有初,穿上衣服。我們去醫院。”
他是慣了發號施令的人,那語氣不容拒絕。但鐘有初內心矛盾,柔腸百結:“不去行不行?去醫院總會死人。我只要出出汗就好了。”
病人眼神驚懼,臉色潮紅,語氣可憐。雷再暉明知道不該慣著她,卻又不忍迫她,於是拿了枕頭來替她墊高腦袋,探了探她的頸窩,將洇溼的發縷撥開:“閉上眼睛,養養神。”
她稍微安了心,又疑心自己是在做夢,他靠近的臉還是熟悉的模樣,但一雙眼底是同色的黑沉,大概是燈光問題。雷再暉見她眼皮忽閃忽閃,因發燒而粼粼生波的一對瞳仁,直往他臉上掃來掃去,令人又愛又憐。
他合上她的眼皮,可她的眼珠還在他手心底下骨溜溜地轉。
“有初。聽話。”
退燒物品很快送來。她燒到三十九度三,雷再暉喂她吃下退燒藥,又去準備冰袋:“有初,我要把冰袋放到主動脈上,這樣退燒有效。”
自葉月賓死後,再沒有人這樣溫柔地,低聲地喚鐘有初的名字,一聲聲,一聲聲,好像能感受到雲澤的湖水,家裡的燈光。同事們總是連名帶姓喊她;利永貞和何蓉總是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