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閒談間,孫姨娘已將父女二人的午飯,擺在了外室。按說午宴本是正宴,但今年父女兩人都不過是想著讓對方開心開心,方才在這日打起精神來的。晚上的家宴也就罷了,再要二人整日裡去應酬外人,對不起,父女倆都是大家公子小姐,沒這個興致。是以午時的正宴雖在內外宅擺起了幾桌席面,讓閤府的下人們熱鬧熱鬧,但卻沒有招待外客的準備。縱有幾位知交故舊來賀林家千金黛玉芳齡,也極識趣地只遣人遞貼送禮,自有管家齊叔前去應對,不勞父親費心。反正今日這揚州城裡,是沒什麼人能請得動林如海林老爺的了。
黛玉陪父親於席上坐了,先斟了一盅酒,跪於母親往日坐處之前,舉杯默悼了片刻,又以指拈酒,灑於案前,如此者三,方將杯中酒傾盡於地下,又磕了個頭,方起身陪父親坐了。另又斟了杯酒,雙手奉於父親身前,口內道:“今日又是玉兒生辰,也是母親當年受難之時。玉兒剛才敬過了母親,還要再敬父親一杯。多謝英明的父親大人,為玉兒找到一位如此美麗賢良的母親。”說得父親怔了怔,待回過味來,不覺老臉有點紅,拈鬚咳了咳,假意罵了一句:“你這丫頭……”終是笑著接過黛玉的敬酒,一飲而盡。一時就將他剛才見黛玉拜母的黯然之色去得乾乾淨淨。黛玉度其神色,暗暗鬆了口氣。她本自忖,自己的生辰,是躲不過思念母親這道檻的,自己傷心也就罷了,她卻更怕父親神傷。如今的父親,雖比原來那般形槁心灰的樣子好很多,可黛玉心有餘悸,生怕父親的心境會有反覆。是以這生辰之時,如何即祭奠了母親,又不讓父親觸景傷情,著實讓黛玉思慮了幾日。四書五經想了個遍,也只想出這個綵衣娛親的法子來。如今見父親神色如常,方略略放了心。
黛玉身子弱,說是陪父親小酌,那熱熱的惠泉酒*1也不過是略沾沾唇,就這樣,也沒沾兩下就讓父親給止住了。酒也不讓沾,菜也吃不下,黛玉無事,撤了溫酒的下人,自己坐在一旁,試著為父親溫酒。新醃的青梅,少一粒,多一粒的,往酒器裡投下,酸酸甜甜的清香,自酒器中嫋嫋而出,混著父親寵愛的笑臉,讓黛玉又找到了,幸福的感覺……冬日的暖陽,透窗而入,照在笑語殷殷的父女倆身上,也照在桌上的酒杯裡,沒人看見,那裡面映出的,母親的,笑臉……
父親怕黛玉久坐於病體不利,飯後又催著黛玉回房歇息。黛玉在院中困了多日,哪裡肯就此回去。她抿嘴轉了轉眼珠兒,出門遊玩,父親大抵是不會同意的,不如央了父親一起去園子裡賞花,看她撲蝶。
為著是女兒的生辰,又是女兒們最愛的花朝節,父親聽了黛玉此言,想起往年今日,正是一家三口盡享天倫之樂之時,又看著女兒精神尚可,倒也不好板著臉裝惡人,只得依言允了。於是父女二人,領著一隊丫頭,慢悠悠地往自家園子裡逛去。
雖說花朝節是在仲春時節,但黛玉還是覺得好冷,可園子裡黃的迎春,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紫的丁香,全不管人情冷暖,世間滄桑,自顧自地開得千嬌百媚,那澎勃的生命力,浸染著擦枝而過的行人們,心懷大開。黛玉頑了一會兒,就被父親叫回亭中歇下,同看著小丫頭們在花間撲蝶嘻笑。
姨娘們想是得了父親進園子的信兒,也都各自穿花拂柳地,走將出來,聚到了父親身邊。父親見人漸漸多了,這賞春倒成了鬧春,不免失了遊園的興致,想著女兒午間不曾休息,就欲早開晚宴,於是起身帶著眾人往碧水榭中去。
正說收拾呢,二門上有人來回:“京裡賈府來人了,說是替老太太給咱們姑娘送生辰賀禮。”說得父親與黛玉均是一愣。半個月前的那段公案尚未有完結呢,如今這出,為得哪般?
父親接過下人送上來的名帖。開啟一看,來者,居然是賈璉——榮國府的嫡孫。心思轉念間,也未看清這賈府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問著下人說來人一行均在外客廳裡候著,也就只好先讓姬妾們到碧水榭賞景。自己即往外廳待客。——今日還真來位他得接待的人了。
黛玉自回房歇息更衣,心下也十分奇怪,這在原來,可是沒有的事啊。——卻不知,這正是她給造成的。
今日之事的起因,卻是那周瑞周管事。因他一到了林府,就將重振精神的林老爺給激怒了,給拘在院子裡不得自由,自是斷了與外邊的音信,且這傳書遞信之事,其餘的幾個粗使的下人、婆子均不知曉,兼之又都被林家安撫著,全不知周管事被禁,只當他佔了高枝,獨自享受去了。京裡王夫人得不著訊息,林姑娘進京一事進展如何,回覆不了賈母,一二日也就罷了,等三五日後,就被上了心的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