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罷。
黛玉瞧著錢嬤嬤近前,立起身來,“嬤嬤,今晨我身子原不大爽快……可想著初來乍到的,又無什大礙,何苦一驚一乍地讓你們操心,又沒得讓外祖母擔憂的……本想撐一撐也就過去了,不曾想叫大夫瞧了出來……也是我年少,思慮不周,讓嬤嬤受苦了。”
“姑娘言重了。依我看來,這大夫倒是個不通事理的,既知姑娘不願說,他就不該瞧出來的。”
黛玉眨眨眼,被噎得無語,偷瞧著錢嬤嬤板成一塊的臉,知道這次可氣得狠了,遂低頭咬了咬唇,復拉了錢嬤嬤的裙襬,“嬤嬤……玉兒知道錯了,再不會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玉兒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該想著些爹孃,想著些嬤嬤們的苦心,保重自己的身子。”加碼,加碼,再加個更深刻的自我批評。
瞧著錢嬤嬤的臉仍是要鬆不鬆,也不開口,黛玉不禁跺了跺腳,扭著絹子嬌嗔道:“嬤嬤……你再生氣,我可就不依了。”姑娘我許久不曾給人認過錯了,這點面子,你老還是給了罷。
“不是我多嘴……姑娘你怎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錢嬤嬤本也是為了勸誡勸誡黛玉,眼見姑娘要繃不住面子了,哪有不借梯下坡的,若真氣壞了姑娘,勸誡不成也就罷了,再病上添病可怎麼了得。
黛玉乖乖由著錢嬤嬤唸叨了一回,待到聽出是這位“鎮山嬤嬤”打著“伏侍不周”的罪名自罰自家時,心內的愧疚方去了三分,遂又放下面子來軟軟地求了回情,才將所有的丫頭婆子們都開解了去。
黛玉本以為如此這般算是完結一樁官司,不想一位錢嬤嬤的氣才平下去,四個丫頭連帶奶孃的氣方才發出來。黛玉拿眼睃了一睃,即按著額頭輕聲細氣地嚷頭痛,堵得眾人恨也不是,愛也不是,幾人雖也知黛玉這頭痛只怕七分都是裝的,無奈終是憂心她那三分恐是真的,相互悻悻地看了幾眼,忿忿地發作不得,含怨帶嗔地伏侍黛玉吃罷藥,上床安歇,將這大好的機會輕鬆放過……哎,要尋著姑娘的不是本就難,尋著了還能出著氣的,更是難上加難。床帳外幾人又是嗔笑,又是咬牙,無語立了片刻,終是各自散去,自做自事了,獨留著黛玉一人躲在帳裡閉目偷笑,緩緩睡去。
幾算是睡了一日的黛玉,這一夜仍是黑甜一覺直至天明,似醒非醒間,習慣地去往枕邊摸絹子,卻觸手一片潤涼,睜目看時,卻是那柄蓮花如意——原來此物昨日一賞下來,丫頭們就給擱在了黛玉的枕邊,以作安枕之用。黛玉昨晚只顧著閉目裝睡,未曾注意到它,如今隨手拿來把玩,不由回想起昨日種種。自己抿嘴笑了一回,卻又蹙眉反思了會兒:自個兒昨日做得是不對,這可不是在家中,還有父親為她打理。若在這兒生了病……呵呵,可不知會有多少人會趁她病,要她命呢。而且,上次在家中生病時,父親為著她也處置過幾個下人,其時還只是在自己家中,也還罷了,如今若讓賈府的人趁機處置了自己的人,那短得可不僅僅是自己的面子了……
黛玉起得晚,莫說寶玉,就連三春都往學裡去了。春柳一面給她梳髮,一面回說三春並寶玉今晨均過來探視了她,見黛玉未醒,略坐坐就往學裡去了。月梅在旁撇嘴道:“那位寶二爺,昨個晚上也來了的,進門就想往向內室去,好在嬤嬤們攔得快……也沒見過這麼自來熟的。”黛玉聽著說“學裡”,想起昨日跟出去的潤妍來,正好喚來打聽一二。
原來三春並幾個旁支的姑娘,就在這榮國府後花園子裡歸置了兩間房,請了個積古的老儒在那兒啟蒙。潤妍雖說年幼,跟著黛玉唸書時倒是認了真的——無他,若念得不好,姑娘罰得可比賈夫子還要利害。是以昨日在學裡站了半日,倒還分辨得清先生與迎春、探春解說的是“索居閒處沉默寂寥……枇杷晚翠梧桐蚤凋”(《千字文》),至於惜春麼,尚在一旁揹著“若廣學,懼其繁。但略說,能知原。” ;(《三字經》)黛玉睜大了眼只待不信,轉念又想起寶玉為秦鍾入家學,李貴回舅舅賈政那句“呦呦鹿嗚,荷葉浮萍”實是《詩經·小雅·鹿鳴》裡的“呦呦鹿鳴,食野之苹”,其時寶玉已十二、三歲了,尚念得是這段,那麼,賈府裡這些姑娘們唸書,怕真如賈母所言,只為識幾個字罷了。對了,就連賈元春這般人物,於詩書上也並不善長,這……黛玉一下子,於這賈府裡姑娘們上得學,興趣全無了。
那廂潤妍為著自己的學問比賈府的姑娘都多,心下很是得意,一路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興起時,翹首挺胸,振衣彈服地作著夫子狀。黛玉回過神來,橫了她一眼,道:“你昨日去頑了一日,功課可有寫?”潤妍的小臉立時就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