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之後我都感到害怕和後悔。但是他們一搗蛋,我又拿起竹竿衝上去了。我那時只清楚一點,我身上有種無法控制的野性。”
他斜斜地望了一眼小酒吧。人影憧憧。但他什麼都沒看見。他看見的是他自己從前的生活,他的情緒和他的詩意。
“停課兩個月,對我來說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我的同事們為我不平,我倒覺得反而很輕鬆。這段時間我可以休息一下,藉此還可以寫詩。我要寫一組《南方的天空》。我果然寫了,後來陸續發表。總共三十首。你可能讀到了其中的一些,老兄。那時候,詩歌是我的憤怒的火山口。我相信你會感受到,我的那些詩行都具有岩漿般的熱度。我的詩是對我自己的內心的傾聽和表達。人在青年時代都有一段時間需要發洩內心裡日益膨脹的東西。這東西要到許多年以後才能慢慢看清楚。
“那時候,我的力比多分泌得太旺盛了。當然現在我也是如此。這就是現在我仍能堅持寫詩和生活的一種動力。
“我住在教學樓盡頭的一間小木板屋裡。原來是給體育組放雜物的地方。只有一個窗子,抬頭望得見起起伏伏的群山。山上的天空很藍,常常像被水洗過一樣乾淨。綿羊一樣白的雲朵就停泊在那上頭。我坐在一張東倒西歪的桌子旁,透過窗子望出去,心情總是很好,而且總是讓我充滿想象。那段時間我的詩歌寫得真好。儘管我現在寫詩的技巧更成熟,卻怎麼也寫不出那段時間那樣的好詩來。一切都是率性的、真切的、灼熱的。一切都流露和發生,並且自然。
“想不想聽我和一位女老師的故事?”
他停頓了一下,就著瓶口喝光了手中的啤酒。我想聽,同時我腦子裡浮出了他那一年暑假來長沙時的情景。他買了那麼一堆臘肉。但臘肉歸臘肉,湘女歸湘女。他沒能兼得。是他不行嗎?也許在我看來,詩人和女人的故事難免有點空中樓閣。它適合想象,卻不適合現實。我想起了臘味店的女孩子和她的男友,還有他的鈴木摩托車。
但我還是想聽。庸常的生活並不能完全泯滅我的好奇心。我們各自又開了瓶啤酒。
啞馬朝我微笑。對面街上霓虹燈的彩光閃爍在他的牙齒上。
“……這位女老師是教數學的。她的名字叫朱小瑛。我們中學唯一未婚的姑娘。她比我早一年分來,住在我的腦殼頂上。在二樓,在二樓的盡頭。晚上,她在樓上走動,木板會發出唱歌樣的聲音。這讓我產生想象。我想象一個女人獨自一人的生活。這樣就讓我產生了衝動。尤其是半夜裡,她在牆角的一隻便盆裡小便的聲音,那麼急促、清晰、響亮。你想想就在我的腦殼頂上。我按捺得了嗎?起初我用詩歌含蓄地表達那麼樣的一種聽覺。我寫了,只有我一個人能懂。我沒讓它發表。我相信,沒人能明白其中的意思。那是很情色的。但是我寫得很美,真的很美。我寫出了一種很特別的意象。我總共寫了四五首,從不同的角度來描寫內心裡的幻覺,來描寫驚人的想象。我相信那都是好詩,只是沒人能懂。它是寫給我自己看的。在寫詩的過程中,我的小東西一直很亢奮。男人都是因為小東西不聽話而惹禍的。
“我不是一個只耽於想象和意淫的人。我相信我也是行為藝術家。一天白天,我在辦公室裡藉故向朱小瑛推薦了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我說看看吧,你一定會喜歡,裡面寫到了愛情。我是當著其他老師的面向她推薦的,她不好拒絕。她的臉紅了一下,把包著牛皮紙的那位英國作家的長篇小說放進了抽屜。我曉得她並不愛文學。她的所有的業餘時間都是用來編織毛衣,就好像她的未來裡有一百個未婚夫一樣。當我談到書裡面寫到了愛情,她的目光還是閃出了幾顆星星。她上當了。
“她上當了。她根本沒發覺我暗藏的心機。誰都沒有發覺。教師之間互相推薦書籍,太正常不過了。”
啞馬朝我詭譎地一笑。但他的笑裡有種孩子般的天真,惡作劇的孩子的天真,心地單純的男人的天真。我看見他黃黃的牙齒上閃過的霓虹燈影。
“當然,到了晚上,我採取行動了,八點來鍾。我們學校的教師宿舍在山腳下。你想想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什麼娛樂都沒有。那時候我記得我們學校連一臺電視機都沒有。教師們早已適應了這種沒有任何娛樂的日子,他們的作息和一個目不識丁的老農是沒有區別的。我看到八點多鐘,山影還沒有黑透,但是山腳下的那排平房差不多都熄燈了。你老兄沒在山區待過,你不熟悉那樣的一種單調生活。我的夜晚是和書和詩歌相伴度過的。除此之外,任何一種人際交往都不可能發生。除了你寫信,讓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