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部分(2 / 4)

小說:十月全本 作者:連過十一人

出答案一個,就覺得毫無味道。古人形容山峰高聳,模模糊糊地拈來兩字:千尋。誰也不會認真算計,只知極言其高。過於清晰的事物中斷了人的好奇、疑慮,而迷濛漶漫的事物,卻在那種混混沌沌的團狀裡,包孕了許多的未知。遠處的山巒就是這樣,失去了層次、皺褶,也失去了稜角、峻峭,陰影比山還要大,陰影遮蔽的部分,正是我們目盲的部分。生活的許多部分正像此時一樣是模糊不清的,模糊的部分遠遠大於清晰的部分。我想,這是我們活得安逸的一個原因。錙銖必較固然反映了一個人認真並且固執的那個方面,世上有的人是傾向於此的,他們活在清晰之中,與我正好相反。

作為一個單位裡的成員,註定是逃不脫量化的。每年都要填一些表格,把有關的行為,諸如發表幾篇論文,屬何等級,A級還是B級,五千字還是一萬字,每週上幾節課,都講了些什麼,學生分數是85還是86。還有歲尾的考評,自己的政治思想是優、良還是一般、差,最好用數字來表達。一年下來,有關部門需要的就是這幾張紙,這幾張紙縮略了一個血肉豐滿的人。我對於文學一直沿用著委婉深沉的走向,間或加上一些柔和的色彩。人的才華有時就是從婉曲的行文中流露出來的,而那些太直太硬的表達,在我看來都是不通文路或缺乏悟性的人才如此,他們把原先很有趣味的表述弄得毫無生機。不過,官方還是慣用清晰理性的數字,用不著在數字的周圍點綴情感的修辭。這對於自幼就長於文辭而短於數字的我優柔寡斷,常常筆舉在空中,停住,一時落不下去。書法本來就很抽象,抽象造成筆跡、筆調的模糊,是多給一分,還是少給一分,常常讓我躊躇。其實在五分之內,我的評判都處於遲疑之中,按照我的標準,就是模糊取士,上、中、下三等打發了事。可是沒有成功,管理者需要準確的數字,從數字裡看透一個老師,還有學生,似乎不這樣,就盡不到一個管理者的義務。

車子下了一道長長的坡,把山巒撇在後面,地勢平坦了許多,車轍的左邊是田野,右邊是河道。暗色調的河,波浪翻卷碰激時濺出了星點的亮光,車子忽然快了起來,像要追逐向前湧去的浪花。曾經幾次在白日裡經過,這是一條十分清澈的河流,白日舒緩而夜晚湍急。兩邊水草豐茂,可以看到低頭的黃牛和搖擺的鴨陣。昏暗的河流沒有讓我順勢想起時光,想起時光的人含有哲學家的細胞,流水和時間已經成為一種死生默契,連在一起說道。南方的河流給我的感覺就是柔軟,一個經常在水邊的人,想把字寫得硬一點兒都有一些困難。碑中的剛硬,寫累了到河邊轉轉,吸收一點靈氣,回到書房裡再寫,味道就柔軟了下來。後來棄北碑而學南帖,果然如水滋潤婉曲。在我的書房永遠都擺著一盆清水,不斷地進入濃墨,稀釋為清淡。當它們在宣紙上刷地一下暈化開來,南方的平和恬淡就如在眼前了。除了水有這種作用,其餘特質不可替代。與之符合的是這些年我也越發喜好柔軟的食物,粥就是多水的食品,在溫度的作用下把無數堅硬的米粒化解,融為一體。還有南方人嗜好的湯,也是憑藉於水,把其他物質內部的滋味、營養勾沉出來,品咂中齒頰餘香。沒有哪一條河流是筆直前行或直角拐彎的,在改變方向的時候也顧及自身的婉轉,使人在優美的弧度裡,欣賞到了行進中的風度。這方面,似乎越是無名的河流它們的展示越是平民化。那些成為官方對外宣揚的大江大河,甚至要承載一個民族的道義,成為民族的母親,漸漸就遠離本然的狀態了。河流的幸運在於不被重視,這也意味著它的吟唱不會失去自己的調子。

如果是白日,可以看到有人泡在水中。與水親和的永遠是這一撥人特殊的喜好,即使接下去的嚴冬,也不能阻斷他們沒入水中的念頭。一個人如此親近水,甚至一絲不掛地投入,水立即把他遮埋了,只留出一個提供呼吸的鼻子。河水的流動,使人無法如同大地上那般穩定站立。有一股力量在推搡,如同緩緩移動的雲彩。只要一個人願意,順流而下的水會很快地將他帶到下游,並且一身輕鬆地上岸。村上的人大都如此,然後搭上回村的拖拉機,返回當初下水的地方。只有少數想挑戰自己體力的人,逆潮流而走,體力耗盡卻不見得向前了多遠。順應潮流或者逆潮流,原本只是水中嬉戲的不同趣味,就好比一個人朝右走,一個人朝左走,使行走的走向豐富起來。後來,也就是我的少年時代,左派、右派、順潮流、反潮流,都已失去了生活基礎的意思,成為沉重的話題。一個尋常人熱愛一條河流,不會引起眾人的注意,甚至長者也反對後輩對於河水的過分親近——每一年總有幾個叫得出姓名的鄰家戲水者,在此終結。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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