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部分(3 / 4)

小說:十月全本 作者:連過十一人

在烹調上。我曾經有過好幾本彩印的菜譜,是一些技法簡單而又實在的傳授。烹調是人閒散下來的一種樂趣,物質在早晨都已準備齊全,此時進入操作階段。一個人的平民化品質在這方面可以鮮明地體現出來,而不是像一些人那樣,認為烹調非大丈夫所為,上館子去吧。一個人把在單位逗留的時間節省下來,就可以輕鬆地用在這上面。當一個人熟讀菜譜,掌握大略,具體實踐也許就不會計較味素幾克、香油幾克了。量化永遠是對廚房裡不開竅的人制定的。我就見過這樣的人,廚房裡有一架微型天平,為了完全達到書中所言,嚴格地遵守著各種比例。這就有些迂腐——一個人太遵循原則了,弄得自己一點兒靈活的權利都沒有。事實上一個人越是按照自己想法去幹,就越接近本質的需求。一個人連烹調這樣很私有的過程都如此教條,完全是由白日裡的機關形式主義養成的。日光朦朧下來的時候,手腳不妨放開一些。

在雜亂的書房裡我清洗了硯臺上的沉渣。很黑亮的墨汁傾倒後如果一次沒有用完,第二天就成了渣滓。現在清洗不會像白日裡感覺那麼齷齪,只是一些顆粒而已。我把它們倒入同樣變得昏暗的水池,然後放水衝入管道,沉入地下,匯合於黑暗之中。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那一面,我樂意把烹調和潑墨揮毫視為同等的一種技巧,水、墨汁、宣紙,透過筆,它們必須膠著在一起。就如同菜餚和麻油、味素、黃酒,都必須透過火,讓它們互相進入對方的內部。不同的是,在烹調上我不講究造型,而在乎入口的滋味。寫字,則相當講究造型的合乎比例——大方、優雅、灑脫,都是我追求的,因此要比一般人好得多,讓人看了也分外舒適。書房內的昏暗讓我有些優柔寡斷,電燈開啟又一下子激動起來,於是又把燈關了。我習慣於走到陽臺,對著天邊光亮的殘餘讀一本字帖。這是一個叫董其昌的人寫的,從明朝來。白天我不看他的字帖。白天我看那些很堅硬的北朝碑版、墓誌、經幢,它們從陝西、河南乾硬的地下生長出來,給筆力軟弱的人一帖強大的藥方。白天我邊看邊臨,目光追逐著這些刀刻的銳利痕跡,下筆很衝,很直露,像騎在馬背上下不來。這正好符合白日裡的心態,筆在紙上切割般穿行,仿造一些北朝人的豪爽,想著躍馬揚刀黃沙一樣呼嘯而來。每個人的膽量和聲調在白日都放縱於塵上,使人深信在毫無遮蔽的時段,每個人都張開著臂膀,直到日落才轉換成垂落的樣子,斂約起來。

是誰在彈奏著舒緩的小夜曲,是樓上還是樓下,還是周圍的樓層呢?小區設計得有些像人伸出手擁抱的弧形,使聲音在迴旋中查不出實處。這個曲子總是在上燈時分響起,彈奏者與我同樣遠離了辦公的場所,讓自己壓抑了一天的私好,長出長長的藤蔓。我已把堅硬的北碑放在一邊,琢磨董其昌婉約的筆跡了。與這個人的作品相遇,也是近幾年的事,青年時期並不看重董書,好多次就這麼擦肩而過。有一個為董其昌作年譜的人認為:董其昌在人品上是很糟糕的。這個平素不多講人短處的長者,說了一些董的醜聞,在那個愛憎一刀切的時節,我也表示了自己的態度——既然天下好書法多了去,不涉及董書也罷。這兩年覺得不得了,人被慢慢地吸引。這些過去的墨跡死去的人,能把一批抗拒心理很強的大活人吸引在自己周圍,每晚臨摹,漸漸撫平牴觸的稜角,的確是匪夷所思。我想在自己受教育的過程中,教科書都是首先教會了如何憎恨、仇恨、憤慨,似乎天下充滿了可恨的團體還有個人,但是後來證明不對,不至於如此大動肝火,有的人還是挺可愛的。我讀董書就有一種安息感,柔和、婉約還有一些蕭疏,尤其是董氏在墨中兌了不少清水,使得筆下清淡虛無一般,很有隱逸之趣。白日需要一些壓力,或者說革命性,把每個人都壓得直咧嘴,生存現實就是這樣,否則活著就成問題。此時在書房,一些重負都卸去了,階級出身、家庭成分、人品忠奸、歷史功罪,這些白日裡讓人警覺的話題,戛然而止。像讀董其昌一樣的熱情,我也細緻地讀了趙佶、蔡京的書法,確實也上檔次。在《路易十四時代》裡,伏爾泰說:“只有證據確鑿的事實,我們才承認是事實。”有許多事實的重溫都有意激起人們無休止的仇恨,恨不得抱一塊石頭去砸那些已經成為虛像的人物。像西子湖畔岳墳前跪著的秦檜和他的太太,白鐵無辜鑄佞臣,我看到了跪像上濃黃色的痰和冒著白沫的口水,內心就一陣噁心,噁心這些咳嗽的人——這麼多年過去了,文明推進了不少,居然還用吐口水這種鄙俗行為,以顯示自己的正義。有一段時間尤其明顯,每個人的內心都充滿了仇恨,搜尋枯腸地找尋對方的不足,向國家機關彙報。不僅對存活的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上一頁 報錯 目錄 下一頁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5 https://www.hxsk.tw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