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不回他,徑直走了。一路總覺得,上天安排給我這樣一位老僧點化我人世觀念,甚是有趣。
卻只兀自搖頭,止戈為武?是真諦,但不是我的真諦。對我來說,武便是武,曾經賴以生存,往後但求自保。它從來不是一個通途,不過是一件工具。我一個俗人能做的即是如此。
再登了兩個時辰的光景,也就到了。
迎面的,是那棵夢裡見了百回的松樹。據說,這是太太師父與十全太師父一齊種下的。斗轉星移,宛居已然物是人非,只有這不老青松還在山頂的層層霧靄中默然挺立等著再也不得歸的故主。
我奔上前去,伸手摸了摸那滿是皴裂的樹幹,還仔細尋了尋曾經刻在上面的刀痕。
數一數,從上至下有深有淺長短不一的十三條,一條也沒少。
那分別代表太太師父,十全太師父,師父,陸爺,師父的陪人鵑姨,陸爺的陪人梨叔以及後來我們宛居的六個小輩,四個入室弟子,兩個陪人。其餘的探子是沒資格碰這棵樹的。本來陪人也是沒資格的,因為師父與鵑姨的情誼篤深,就開了例。而陸逸明是因為分了家才收的弟子,他底下的四個徒弟,不曾在這裡留記號。多餘的一條,應該是十全太師那一輩的。至於姓甚名誰,一直是諱莫如深的事,誰也不知道。只看那劃痕,好似一筆隸書,大抵是位衷情丹青金石的太師叔伯吧。或者,是太師孃也未可知,倒是從未聽師父提起過她的孃親。單看師父的款,也能推測她也有不落凡塵的品格吧。
誠然這棵松樹,就算是吾一脈的派譜了,可如今只剩下……哎,真是人面桃花。師父當年一句式微,還真是箴言,宛居是硬生生斷在了我們手裡。確切的說,斷在我手裡。
以後這棵樹,只怕也不會再添上新的道道了。但以我的天性,也不覺得這算得多惆悵的事。
於是撒手了不提,再往前幾步,便是宛居的前屋了。這是師父和我們住的地方,太太師父跟十全太師的臥房和書房都在院子與花房後面的後屋。
這前屋門原是紫油木的,門框上橫釘著四根湘妃竹,只上了層清漆,隨意簡單。可是師父去的那年自我走後,陸逸明為求防盜擅自做主把所有門窗都換成蝴蝶輔首的紫銅的,不倫不類。其實師父的遺物只有宛居弟子才知道在哪兒,而那地方的鑰匙一直在我脖子上,貼身佩戴,從未離過身。至於那對步搖是怎麼流落出來,覃夕又是怎麼得到的,我還並未透徹。
門口的一對輔首上,還用鐵鏈穿起掛著一隻葉形鎖寓意落葉歸根,當然那東西是極好開的防不了賊。陸爺所謂“防賊”,不過是淬毒吧。他在師父的問題上總歸有點躁動。本回到宛居,我該先行祭拜師父,可若此番因果不除當真沒臉去見她。
於是我戴上手套,饒過前屋,穿到後面的灶室。灶室外面就是宛居的老院子,許是夏季那片雨月花無人打理也開得正好,地上滿目是粉紅小朵,歲歲年年花相似。我會心一笑,進了室內那灶臺連結後堂的門自然也是緊閉的。於是我走到灶臺,用力推開臺邊一隻矮櫃,那是一條通往後堂的小通道,道口不大才夠一個孩童的身形進入。那時我們幾個幼時頑皮用了好些個晚上偷偷挖的,穿過去正好是一幅劉松年的立軸西湖山水擋著。師父大抵是知道的吧,也沒有攔過我們。因為太久沒有人來了,通道邊的青壁上掉落許多牆灰下來。進去之前我蹲下來仔細看了看地上,除了我留下的新灰,還一圈顏色稍暗的塵,以及一撮已黃得發褐的粉末。我放下不理,卸下身上不必要的東西,比如水壺跟吃食,就彎身爬了進去。
及到室內,更是萬分小心,首一件事就是開窗。那窗自外向裡強開自然是要命的,從裡向外開就不甚要緊。於是我豎著耳朵悄悄把後廳的窗,前廳的門全部開了。
光線譁得一下透進來,室內自然是無人的,即便有什麼人也在強光的刺激下無所遁形。我半分不敢鬆懈,往手邊一個彩繪木雕座屏上一抹,發現那灰是薄薄的一層,再抬頭看那房梁那蛛網也不像是結了很久的。估計是有人間隔著來打掃的緣故。念著陸逸明對師父還真當是痴情,人都不在了還常常差人替她來守著這屋子,於是又轉身上了二樓。
一樓是兩廳並一間佛堂。二樓則是我們各人的臥房了。我掠過了幾位師兄和我自己的,徑直走到最裡面。左手是鵑姨的,右手就是師父的房間了。
門是虛掩著的,我躲在門邊伸手輕輕往裡一推也就開了,也是無人的樣子。再進去,發現裡面的陳設未曾變了。靠近窗戶的是一張野藤禪椅,前面是金絲楠木根雕茶几,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