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見“床前立著個不長不短、不肥不瘦的小姑娘,眉長而略彎,目秀而不媚”。
在舊時,同事之間也是要避家眷的,張佩綸來不及收腳,早被李鴻章望見,喊道:“賢弟進來,不妨事,這是小女呀,——你來見見莊世兄。”那小姑娘紅了臉,含羞答答地向張佩綸道了個萬福,就轉身飛快地跑進裡間去了。
張佩綸與李鴻章談著公事,忽然瞥見桌上有一本詩集,趁老太爺不注意,他便偷偷拿過來看。見裡面字跡娟秀,詩意清新,知道是那小姑娘的手筆,不覺就有些傾倒。略一翻,見有兩首七律,題目是《基隆》,讀過一遍,當下頓感觸目驚心。
詩的意思,大致是既有諷刺、又很替張佩綸惋惜——若只安分做個論道書生,不去冒冒失失請纓殺敵,也就不至狼狽若此了。
張佩綸看了,“不覺兩股熱淚,骨碌碌地落了下來”。李鴻章就笑道:“這是小女塗鴉之作,賢弟休要見笑!”張佩綸惟有滿口稱讚,李鴻章便順勢託“張賢弟”給女兒尋覓佳婿。
張佩綸道:“要如何條件,才肯給呢?”
李鴻章呵呵笑道:“只要和賢弟一樣,老夫就心滿意足了。”
張佩綸是何等聰明,出來後趕緊託人去求婚,中堂大人也就一口應承了。
不止如此,《孽海花》還繼續演繹,說李鴻章夫人趙繼蓮知道了訊息,大為惱怒,指著李鴻章罵道:“你這老糊塗蟲,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高不成,低不就,千揀萬揀,這會兒倒要給一個四十來歲的囚犯!你糊塗,我可明白。休想!”弄得李鴻章沒法。
最後還是女兒明確表了態,說爹爹已經把女兒許給了張佩綸,“哪兒能再改悔呢!就是女兒也不肯改悔!況且爹爹眼力必然不差的”。老夫人見女兒肯了,也只得罷了。
這一段故事,足能以假亂真,只不過書中的李鴻章叫做“威毅伯”罷了。
張愛玲小時候在《孽海花》中看到了這一段,非常興奮,連忙去問父親。但是父親一口否認,說爺爺當初決不可能在簽押房內撞見奶奶,連所謂奶奶的詩,也是捏造的。
活在李鴻章的影子中(4)
張佩綸在婚後,仍留在李鴻章府中住,與新夫人的關係琴瑟和諧。
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張佩綸在仕途上的命運,並未像外人估計的那樣,就此可東山再起。
李鴻章的長子李經方不知何故,與這個妹夫水火不能相容,買通了幾個御史,蜂起彈劾張佩綸。大意是,張佩綸遣戍釋放後,不安本分,又在李鴻章署中干預公事,招致物議。隨後就有聖旨下來,命李鴻章把張佩綸攆回原籍去。
那時太平天國已經敗亡,戰亂後的南京房產很便宜,不少閒官都在那裡置業。李鴻章便讓女兒、女婿搬到南京去住,還給了女兒一份陪嫁。
這份陪嫁,可不是平民之家的幾個箱籠包袱,而是田地、房產和古董無數。總量之巨,無法估計,我們只知30年後,分到張愛玲父親名下的財產,計有花園洋房8處及安徽、河北、天津的大宗田產。
張佩綸在南京買下的房子,是一處叫“張侯府”的老宅子,位置大致在現在南京白下路東段的南京海運學校一帶。房子共有3幢,張佩綸將其中的東樓命名為繡花樓,專為李菊耦住,當地人都習慣稱它“小姐樓”。——後來,胡蘭成在與張愛玲戀愛時,還專門去看過這地方。
此後,甲午戰爭爆發,北洋水師又遭敗績,大清國被迫簽下屈辱的《馬關條約》。李鴻章因之聲名狼藉,甚至被國人以民族罪人視之。張佩綸大概有感於此,自此絕足官場,再不要那頂官帽子。
就在那一年,李鴻章油盡燈枯,在“三百年來傷國亂”的悲哀中去世了。
張佩綸晚年過得相當頹廢,只以酗酒解愁消磨殘生。老岳父死後一年多,寂寞中的張佩綸也追隨而去了。
他遺下一子一女,大的7歲,小的才2歲。男孩就是張愛玲的父親,女孩就是張愛玲的姑姑。
可憐李菊耦37歲就守寡,終日閉門教子,心有慼慼,不久染上肺病,於1912年病逝於上海。
張佩綸的子女輩,對他的印象都不十分好。女兒張茂淵就是張愛玲那位大名鼎鼎的姑姑。後來曾對張愛玲說,這樁老少婚姻,“我想奶奶是不願意的!”
張愛玲在讀中學期間,弟弟張子靜有一次對她說:“爺爺名字叫張佩綸。”
她馬上問:“是哪個佩?哪個綸?”
弟弟告訴了她,她覺得很詫異:這名字,怎麼有點女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