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帳。還有……”
這天夜裡,村民聚集在山上,吊起大鍋燉肉燜飯,火辣辣的玉米酒灌得大家敞胸露懷。他們需要的是什麼?是肆無忌憚的調笑,是*不羈的謾罵,是風雨人生的傾訴……篝火一直在燃燒,大家一直在喝酒。天麻麻亮的時候大哥帶著四友走了。走出老遠他又返了回來,把獵槍送到我的懷裡說:“帶著它安全些”。然後頭也不回地去了。
十四歲的大哥身材不算高,跟在高大魁梧的李四友身邊還是個小孩。從林地到城裡的火車站有一百多里路,他能用瘦弱的肩膀撐起這一路風雨嗎?
大哥走遠了回過頭來脫下狐皮帽子向我揮了揮。他這一回首讓我碎肝裂膽,在我們分別後的許多日日夜夜中,無數次我彷彿看到雪地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向我揮手,揮手。我知道,凜冽的寒風中,他臉上的淚珠一定結了冰,但是他沒有擦,他害怕他十一歲的妹妹看到會更加傷心。這個動作後來讓我聯想起《紅樓夢》中賈寶玉出家的情景,難道真是應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不祥之兆嗎?
大哥走後,二奎嬸子搬到洞屋裡和我做伴。白天裡二奎叔教我騎馬打槍,夜裡二奎嬸教我繡花做鞋。二奎嬸回家拿了一趟鹹菜,回來告訴我說蘭姨已經嫁給了周總管,還說婚禮特別鋪排,半里長的紅氈,還有琳琅滿目的金銀器皿,水桶粗的紅蠟燭……這一切充分顯示了一個爆發戶的粗俗心跡。
這一夜我做了一個迴圈往復的夢。大哥在雪地中笑眯眯地向我走來,任我怎麼呼喚,他都不理我。走近了,我看到他的臉如白紙一樣冰冷,額頭是血……又像是父親……我嚇醒了,走下床。黑暗中我用裸赤的雙腿向上蒼深深跪拜下去,我乞求一個不知名的神靈保佑大哥平安歸來。
過年的時候,大哥還沒回來,我常常身披貂皮斗篷在洞屋外守望著。如果春天大哥還不回來我就去找他,哪怕我死在通向蘇州的漫漫長路上我也願意。可以說在這個世界上大哥是我惟一的牽掛,那是血肉相連,唇齒相依的。村裡的人開始傳說在七十里橋下,有人親眼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無頭男屍,個子和大哥差不多,還有人說在城裡見到李四友了,他已經做了大牲畜生意了,一定是殺人撈財了……
初夕之夜,我揹著獵槍獨自下了山。我在鎮裡轉悠了一會兒,幾次路過高府我都沒有進去。高府現在已經改名周府了,土紅色的門樓在淡淡的塵土飛揚中宛如浸透了血般的沉重。我想,府裡一定是燈火闌珊笑語融融,但沒有一盞燈是為我而有,沒有一個對燈相思之人盼我歸去。夜色更濃了,我的腦中混混沌沌,沒有一點思想,我不知道遠方的大哥在這三更半夜投宿那家客棧。後半夜家家響起了爆竹,點起了紅燭。我回到山上,二奎叔眼內出火,他已經打發人找了很久,見我回來又氣又喜又想發火。二奎嬸說:“這丫頭心思太重,肯定想他哥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撲到二奎嬸懷裡大哭起來。積壓已久的淚水如急流般直瀉下來,我邊哭邊說:“我要去找大哥”。
大哥在清明過後回來了,大哥平安的歸來讓少數人特別失望。大哥帶回十匹馬馱著的果樹苗,李四友帶著馬隊,最後是一匹黑駿馬,大哥牽著馬,馬背上坐著一個十*歲的女孩兒。
我第一個撲到大哥面前。大哥成熟了許多,個子也高了不少。他幫著我擦著眼淚說:“這是你大嫂,許老闆的女兒。”大嫂很麻利地從馬背上下來,笑了笑。她很美,濃眉鳳眼,白嫩嫩的面板散發著健康的光澤。南方的女孩和北方的女孩就是不一樣,南方水鄉的女孩充滿了陰柔之美,而北方的女孩卻刁蠻生猛。大哥請了當地最好的戲班子,大擺三日酒宴。只要林間上了百年的老樹都要披紅,風颳過,綵帶金蛇狂舞般飛竄,鮮紅欲滴,如火如霞,如春日盛開的杜娟,如西班牙鬥牛士手中掀起的紅綢。大哥以北方最隆重的婚禮儀式迎接他新娘的到來。他和山民一樣希望這位南方的新娘能為這座山林帶來芝麻開花節節高一般的好運和返老還童的活力。
貞 香
我嫁了一個比我小六歲的丈夫——高根生。根生比我矮了半頭,國字臉,寬寬的額頭,飄逸的身材,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富貴*與剛毅的個性。我父親是位木材商,在我七歲的時候便給我與提督的兒子沙駝訂了親。不料沙駝從小就有肺病的暗疾,不到十歲便夭折了。父母為我的婚事特別著急。年前高根生來討帳時,父親一眼看中了他。
我愛根生,愛他人小志大,愛他幹練果斷的性格。他的羽翼並不豐滿,但是足能給我建造一個溫馨的愛巢。一路上,他對我疼愛倍至,讓我深刻地感受到了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