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鬆開蠅子,我甩甩麻木的胳膊,趁人不備一頭向柱子撞去,姑娘們嚇得一陣尖叫,血順著我的上額流了下來。
蟬媽冷笑一聲說:“這種小手段老孃見多了,想活活不了想死還不容易,來人,給我在她的傷口上撒一把大青鹽,免得日後落疤。”一把鹽撒到我的傷口上,痛得我滿地打滾。蟬媽又和淳妤說:“你是死人嗎?還不帶她下去,告訴她,如想不開老孃大不過就算丟了一千兩銀子,如想開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淳妤把我攙到後院。看上去她有四十多歲,可風韻猶存。她的目光柔和而誠懇。給我倒了一盅茶軟軟地說:“別鬧了,死是死不了,反倒多受些罪。進了這個門的姑娘們哪個不是鬧得死去活來、人仰馬翻,可最後怎樣,還不是順了人家。實在鬧騰得活不出去,交給一群日本大兵,那可叫受洋罪。真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去年來了個重慶的女子,一夜之間被十來個日本兵糟踐死了,第二天被裝進破箱子扔到野外去了。活著吧,看破些,別死擰一股繩不放……
我說:“我這條爛命,生死一般大。”
淳妤說:“還是活著好,活著就會有希望,就會有機會做想做的事兒。省事兒些,明天如果來了教你書琴詩畫先生你可順著些。嬋媽脾氣壞,一時惱了,把你拉到三流的大炕上,一天接待十幾個男人不說,染上些毛病死都來不及。我看你比別人伶俐,好好學著做個頭牌,自己為自己撐起腰來,攢些私房錢把自己贖了身遠走高飛,誰還認識誰,說不準還能嫁個狀元榜眼探花的,作個官太太。”
我已感覺到身邊佈滿陷阱,稍不留神就會自投羅網。我做夢也想不到會被拐賣到妓院來。我想念山林,想它嘎嘎的響聲,想念芬芳的草地。我要重歸山林,我要活下去……我說那你給我拿飯來,我幾日沒吃飯了。淳妤說:“這就對了。”大叫丫頭們拿飯來。一會兒幾個丫頭送來幾道菜和一碗飯,我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早晨我開啟屋門:嬋娟閣後院的一番美景盡收眼底,一些不知名的長嘴鳥兒站在搖曳不定的葦幹上,昂著頭,抖著翅膀,爭相賣弄著動人的歌喉。悅耳的歌聲似行雲流水,在微微泛起的浪尖上滾著,飄著,在清新、溼潤的空氣裡流蕩,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輕風吹來,粉荷搖曳,剛脫花瓣的嫩黃色的蓮藕,清香四溢。眾多的蜜峰、蝴蝶、蜻蜓在上面飛飛停停,總也捨不得離去。
小橋上一隊隊打水的小丫頭們倒影在空靈澄碧的水中,展現出一幅水靈靈的山水畫圖。良久,只聽身後淳妤說:“姑娘起來了,洗臉吧。”我猛地抬起頭,望著冉冉上升紅日,心中響著一個執著的聲音:“總有一天,我會重返山林,要把我所有的幻想變為現實。”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是,切莫忘記,我現在如一隻迷失方向的孤雁,嬋娟閣只是我一個臨時避風的港灣。
吃過早飯,李財帶著倆女琴師,開始教我彈琴。對於彈琴我不是外行,在山林時我是青楊、綠柳的伴讀,而且又比她們年長,她們沒學到的東西,我可都記在心裡。可以說一點便通,只是這兒還得邊彈邊唱。晌午擺飯的時候,嬋媽帶著幾個小丫頭匆匆而來。一進門便說:“這小日本可真不是人,搶這搶那不說,還要搶姑娘,上午有個叫小信次郎的小頭目逼著一點紅跟他走,都拿出來真傢伙來啦。要不是我及時趕到,那小信次郎手中的東西一響,一點紅就沒命了,這小日本就欠土八路來收拾他們。”
淳妤過來倒茶,蟬媽問:“這丫頭的腦子靈不?”
淳妤說:“哎,媽媽這姑娘可真是嫦娥神仙下界,學琴不用師傅指點,我看她天生就是吃咱們行道的這碗飯。”蟬媽說:“這就好了,看來我們嬋娟閣要見大世面了。把後花園的閣樓改叫——冰姬坊。這姑娘以後就叫冰姬。一年後挑燈,不惜代價把她培育成金枝玉葉一樣嬌貴的人兒。從今以後,早晚用現擠的牛奶給冰姬洗臉,再配四個小丫頭使喚。夜裡不要讓冰姬下床小解,免得磕著碰著,該讓那些吃閒糧的老媽子遞上便盆。今年中秋各大妓院選花魁時,我們要隆重推出冰姬小姐,用冰姬重振嬋娟閣……趙豺——”蟬媽大叫。趙豺進來問:“蟬媽什麼事?”蟬媽說:“把九曲城最好的琴師、畫師、棋師、酒師、文師都找來,不要怕花銀子,這種著三不著兩的爛日子老孃混夠了,明天九曲城就是我萬金蟬的天下。淳妤,冰姬這棵搖錢樹搖下搖不下錢來全都靠你了”。
淳妤露出一絲燦笑說:“媽媽可別這麼說,這麼說太看重我這老婆子了,我可沒那麼大的能耐。”淳妤嘴上說著,臉上卻帶著高興和得意的表情。